·时来允转（第一世）

·清冷大神官×忠犬小徒弟

第十一章 别亦难

谢允抽抽鼻子，勉强笑了，时影虽表达了否认，但谢允也明白，有些事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他用了一贯撒娇的语气，“师父，”他脸上泪痕未干，“能不能抱抱我？”

谢允刚到山上时年纪尚小，时影会抱他以示安慰，冬日谢允与他同榻时也会主动搂抱时影，他喜欢师父身上的味道，干净、温暖，让他安心。时影心一软，抱住了他。他是长大了，身材精瘦，肩膀也比以前更宽阔了，时影抚着他的头发，由着谢允把脸埋到他的胸膛。师父仍是带着独有的清香，谢允贪婪的嗅着，他不能自私，时影是少司命，是大神官，他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时光不会倒流，也不会停留在一刻，时影说得对，有些分别，总要面对的。

第二天，两人就搬到后山受罚。他们简单收拾了些衣物，有几次目光相触总有话想说，可两人什么都没说，互道了保重，就从庭院中分离。后山的小屋基本格局都差不太多，都是有一格小窗的屋子，因着是禁足，不能随意外出，一日的餐食及换洗衣物会有人送来。饮食上也有惩罚之意，都是素菜，青菜、豆腐、豆芽、苦瓜，按平时，谢允一定会抱怨，但他现在却认命的吃上几口，没有师父，山珍海味也是味如嚼蜡。他用烧黑的树枝在墙上画了一道，已经是第十日了，时影应该解禁了。他这些天都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时影，但每日的思念仍与日俱增，他顺着竹梯爬到屋顶，山谷的景色尽收眼底，他坐下来，吹起了箫。

箫声如泣如诉，久久回荡在山谷中，时影正要离开屋子，听见箫声猛地回头。他与谢允的屋子原本也相差不远，模糊中看见谢允在屋顶的身影，那么孤独，在群山之下，格外寂寥。两颗渐渐靠近的心又被迫疏远，时影有一种感觉，如果真的有一天，谢允离开九嶷山，那世间就只有自己，天地之间，孤家寡人。要不要最后一次？最后做回真实的时影和谢允？不要让他一个人那么孤独了。

谢允又一次坐在院子里吹箫，忽闻琴音袅袅，由远及近，一个白衣身影飘然而下，原本与箫声相合的琴音转了调子，竟弹起一曲《桃夭》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空荡的小院登时变得温馨，曲音勾勒出一派花气芬芳的灿烂景致。谢允很少听时影弹奏这首曲子，他的琴音一向平和恬淡，谢允一笑，跟着相合。

一曲罢，两人之前的隔阂好像一扫而空，不需要太多的言语解释，两人就那样相视而笑，四目相对，便是一眼万年。谢允刚开口就哽咽了，“师父……”十几日未见，却恍如隔世，时影对他的心情似乎全都了然，“允儿，你还好吗？”他伸手就把谢允拉到身边，像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样一样的东西。两条烤鱼、一个小葫芦、还有一根新的竹箫。见谢允一脸疑惑，他笑着解释道：“这个鱼，我是偷偷烤的，差点被同门的师弟看见。”谢允接过他手里的烤鱼，顺势擦了擦时影脸上的一道乌黑，想着清冷的大神官竟偷偷摸摸的烤鱼，忍不住笑，咬了一口，“这几天送来的全是素菜，一点味道都没有。”时影看他吃得香就满足，“烤鱼我也没放佐料。”谢允摇摇头，“不，师父烤的怎么能一样？好吃。”他又咬了一大口，时影提醒道：“慢点，小心刺。”他又拿起那个小葫芦，晃了晃，拔开塞子，“这是新酿的竹叶青，你尝尝。酒喝多了伤身，也会被人发现，所以就敢偷这么一小葫芦给你。”谢允接过，“有酒有肉，我这是什么神仙日子？”他知道时影做这些是犯禁，他又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时影想通了，又不想和他划清界限了？

与此同时，时影脸上在笑，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他看着谢允的笑脸就欢喜，但又告诫自己，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他又把竹箫递给他，“这是一管新做的竹箫，你那把太旧了，音准会受限。”谢允不以为然，“我用惯了，觉得还好。”他不舍得换，因为是时影做的。新竹箫很漂亮，通体碧绿，上面雕刻着竹子的纹饰，还有一个小小的“允”字。谢允一看就知道这管箫又是出自时影的手笔了，他兴高采烈的说：“师父，我们合奏一曲吧。”时影把用法术隐去的琴又展露出来，“好啊，什么曲子？”谢允不答，吹起《淇奥》，时影看似淡然弹奏，实际上内心又被搅乱了。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谢允边吹边想起《诗经》里这首《淇奥》，师父就是这里提到的“有匪君子”。一曲罢，谢允喝了一口酒，“师父，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时影想逃避这个问题，他抢过谢允手中的葫芦猛地灌了一口。他很少饮酒，这样猛灌让给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谢允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为了掩饰莫名的心动，他也又喝了一口酒。

或许是酒能壮胆，微醺状态下的两人越发没了顾忌，酒从谢允的唇边渗出来，流到他尖巧的下巴，滴落在地上。时影伸手帮他擦去，“这么大了，喝酒还像小孩子喝水似的。”谢允全身一震，温柔的声音，好闻的气息包围了他，只剩下时影的指间掠过他唇边的触感。他想抓住时影的手，但时影已经缩了回去，谢允直接抱住了时影。时影吃了一惊，谢允扣住了他的后脑，他觉得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时影的眼中惊惶竟又带点羞涩，谢允的唇向时影凑过去。

“轰隆——”一声惊雷，两人如梦初醒，时影望望天空，知道是自己的沉迷遭到了天谴。他用力推开谢允，谢允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师父，我，我……”时影只觉无地自容，无暇听他的解释，足尖一点，轻巧地离开院子，天空中下起了雨。这场雨全因时影而起，他没有遮伞，任凭雨浇在身上，也冷却了热切的心。他失魂落魄的走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不该放纵这所谓的“最后一次”，他不能，不能！时影仰起头，雨水拍打着他茫然的脸。谢允也在淋雨，他站在院子里很久，全身早就湿透，他干了什么？师父是大神官，是高岭之花，他竟然对师父生出了别样的心思！还做出了亵渎师父的举动！可是，可是，这念头不是今日才冒出的，而是更早之前，谢允常常想着，不离开师父，就这样在九嶷山过一辈子也好。只要每天都能看到师父，两人相伴看日升日落，想想都觉得幸福。元宵节那日，他问过小荣，心悦一人是什么感觉，原来，他心悦师父！换言之，是喜欢，超脱师徒之情，想相伴一生的那种喜欢。可师父知晓自己的心思吗？刚刚的冒昧，师父一定很生自己的气吧？

谢允还在禁足中，他每天都盼望着时影能再次来，但日复一日，他失望了，在他受罚的后十几天，时影再也没有来过。解禁那天，他伸了个懒腰，但没有觉得很轻松，再次见到师父，该怎么坦然面对他呢？师父会不会恼了他，再也不要他了？谢允忐忑不安的返回了两人的庭院。

庭院里杂草丛生，时影也没有打理；谢允轻手轻脚的进了楼阁，忽闻一声轻叹，他躲在了屏风后。时影对着一盘散乱的棋局连连叹气，谢允曾看过很多次时影自己和自己对弈，谢允学箫，学书画，但棋道太难，他学了个开头就放弃了。时影踌躇许久都迟迟落不下一子，苦笑着摇摇头，“一步错，满盘皆输。”这些天来，时影用了很多方法尝试让自己静心，但都失败了。他忘不了他推开谢允时，谢允眼中一瞬的受伤，忘不了他一走了之落荒而逃时，谢允欲言又止的神情。时影突然发怒，把棋子全都拂落在地上，谢允走了出来，他蹲下身把棋子一颗一颗捡了起来，放进棋奁，“师父，何苦对棋子发这么大脾气呢？”时影冷笑，“呵，原来是你回来了，我生自己的气，与你何干？”谢允心一颤，师父果然是生气了，再也不理会自己了吗？谢允把所有的棋子收进棋奁，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沉默着走了出去。

时影对谢允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

他兴冲冲的捧着精心准备的饭菜，跑到时影跟前，“师父，这是我新研制的菜，我做了好久呢。”时影只是瞟了一眼，“我不饿，你吃吧。”就走开了。

他严苛的盯着谢允练剑，谢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也不近身指点，而是言语提醒，如若谢允还是做不好，那就从头再练。一遍一遍，直到谢允大汗淋漓，时影才拂袖而去。

谢允想了很多方法赔罪，一来时影不给他机会，二来对他的示好时影都视而不见。谢允又一次悄悄从敞开的窗缝望向时影，时影本在抚琴，琴弦突然“铮”地断了一根，他向窗外怒目而视。

谢允坐在树干上吹着有感而发的曲子，多少忧伤思慕，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时影躲在房间里听，却是蜡炬成灰泪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