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渐歇，树叶尖上缀着的晶莹水珠，偶尔禁不住重力，砸在泥泞的土地上。

肖战趴在王一博的背上，双手虚虚地搭在王一博的肩上，姿势别扭得像只被强行捆上刑架的螃蟹，眼前是随着王一博前行而晃动的山林景色。

湿漉漉的绿意深浅不一，鼻息间全是王一博干净又略显青涩的味道，可这距离……

太近了，这个距离太近了。

隔着两层薄薄的、早已被汗水和雨水浸透的迷彩 T 恤与背心，王一博脊背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

许是内心的抗拒，肖战原本塌着腰趴在王一博背上的姿势悄无声息变化，最终像一根被强行拗弯的木棍，腰背绷得笔直，试图与王一博尽量拉开距离。

这副“支棱”着的姿态，让他的整个重心偏离了王一博的支撑轴心，无形中给王一博增加了负担。

山路泥泞湿滑，遍布碎石和断枝。王一博背着他，每一步都踩得深沉而用力，脚下的军靴时不时陷入泥中，再费力地拔出。

肖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与发力。

“抓稳，趴好。”王一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因负重和跋涉而产生的微喘，语气却是一贯的平稳，甚至还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这口吻，是潜意识里的熟悉感，肖战心里明明别扭得要死，却也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的腰背，重新将重量交托于身下的脊梁，温顺地趴了回去。

鼻息间再次被王一博的气息彻底包裹，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和踩在泥泞中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他稍稍偏过头，视线不经意间滑过王一博线条利落的侧颈，落在他锁骨窝上的那可黑痣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肖战记忆的闸门。

尘封的画面，如同泛黄的老旧电影胶片，开始在他脑海中一帧帧回放、旋转，最终与眼前的景象缓慢而清晰地重叠在一起。

那是“前世”的夏令营，同样的时间节点，同样是越野寻宝活动。

那时的肖战，远没有现在这般沉稳，骨子里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急功近利。

为了抢先找到一个关键的宝藏线索，他自作聪明地脱离大部队，抄了一条地图上未标注的、看似是捷径的陡峭小路，却在捷径通向了迷途，不仅没找到线索，反而彻底跟组员走散。

更糟糕的是，他只顾辨别方向却轻视了脚下，倏地脚下一滑，肖战整个人便像个失控的皮球，不受控制地顺着布满碎石和灌木的陡峭斜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他膝盖和右脚踝狠狠地撞上了一块凸起的、棱角尖锐的岩石，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疼得肖战眼前阵阵发黑。

而他用来联系队友的对讲机，也在翻滚过程中不知撞到了哪里，屏幕碎裂，彻底失灵，变成几块冰冷的废铁。

脚踝处的剧痛几乎让他无法站立，稍微一动便是钻心蚀骨。

而他摔滚下去的坡异常陡峭，砂石泥土松软，他试着往上爬了几次，双手胡乱地抓着杂草和碎石，但每一次都因为脚伤无法有效着力而都狼狈地滑回坡底。

徒劳的挣扎不仅迅速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力气，反而连手掌心也被粗糙的砂石和尖锐的草根擦破了好几处，火辣辣地疼。

肖战脱力地倚靠在斜坡底部一块冰冷潮湿的岩石上，周围是茂密而寂静的原始丛林，除了偶尔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抬头望去，只能看到被浓密交错的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他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救命”，呼喊着队友的名字，盼着能有队友或者教官碰巧经过这片区域，能听到他的呼救，能把他从这该死的困境中解救出去。

但他的呼救声，在这空旷寂静的山林里太过微弱，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声音疲惫的回音，和林间不知名鸟儿偶尔几声漠然的啼叫。

恐惧感一点点地攫住他心脏。

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在那个绝望的坡底待了多久。只记得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拉长的光影。

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呼喊而变得嘶哑、发疼，身体也因为缺水、饥饿和持续的疼痛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一刻，他不自控的想到母亲路怀心，想起了她那张永远布满不耐和厌恶的脸，想到了二叔一家，想到了肖然和肖怡，似乎并没有人会真正为他的生死而感到焦急和心痛。

无助的孤独感彻底将他淹没……

就在他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时，那个身影出现了。

王一博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站在斜坡的上方，逆着光，身影被斜阳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色轮廓。

肖战甚至以为那是他因为脱水而产生的幻觉，他愣愣地抬起头，有些迟钝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试图看清那个身影。

坡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他，微微顿了一下。

“……” 王一博低头看着坡底那个蜷缩在岩石边、浑身沾满泥土、狼狈不堪的身影，面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仅一眼便准确地锁定了目标。

“肖战？”他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清清冷冷的，穿透林间的寂静，清晰地传到肖战耳中。

确认了不是幻觉，肖战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王一博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确认了目标，然后便迈开长腿，动作利落地顺着那陡峭湿滑的斜坡滑了下来，脚下带起一路细小的砂石，“簌簌”作响。

很快，王一博便站定在肖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坐在地上嘴唇干裂的肖战。

视线又快速地扫过肖战身旁四分五裂的对讲机，和他明显肿胀变形的脚踝和擦破皮的膝盖。

王一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过自己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拧开盖，递到肖战唇边。

肖战渴得喉咙都快要冒烟了，几乎是本能地就着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看肖战喝完水，王一博拧好水壶，而后蹲下身，视线再次落在肖战肿胀得像个发面馒头的脚踝处。

他伸出手指，极其快速且专业地轻轻按压检查了一下，疼得肖战“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把脚缩回来。

王一博按住他的小腿，阻止肖战收回的动作，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可能是骨裂，或者韧带撕伤。”

他拿出自己的对讲机，尝试联系其他组员和教官，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微弱人声，王一博调整了一下天线的方向，又尝试的呼叫了几次，对讲机那头才传来肖然的回应。

王一博耐着性子，对着对讲机清晰地说道：“……肖战受伤，我们在西南方向，距离下一个补给点大概……”

信号时断时续，夹杂着滋啦的电流声和肖然的回应：“……博…一博…听到…请……位置……”

王一博再次快报出他们大概在距离西南方向一个补给点不远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多重复几遍具体坐标，讲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嘀嘀”声提示电量过低，随之屏幕便彻底暗了下去。

“……”

王一博垂首用力按了几下开关键，对讲机毫无反应，肖战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便意味着，救援人员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他们。

天色越来越暗，林子里已经开始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如果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救援的难度无疑会大大增加，王一博微微仰头，目光扫向陡峭的斜坡上方：“我们得去那个补给点，那里地势相对开阔，更容易被找到。”

肖战看了眼那斜坡，又看了看自己动弹不得的脚踝：“坡太抖了，我上不去！还是你去补给点，帮我等救援吧！”

王一博抿了下唇，没理会他的话，从自己的登山包里拿出一捆尼龙登山绳，走到肖战面前，动作麻利地在肖战身上缠绕固定，而后半蹲下身，示意肖战趴上来。

肖战自是懂王一博的意思，当即否定：“不要！”

“快点，天要黑了。”王一博催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那一刻，肖战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骄傲、别扭、怨恨，似乎都在生存的本能和那句“天要黑了”面前，暂时退散。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伸出胳膊，爬上王一博的背，环住他的脖子。

王一博随之以一种专业而牢固的手法，将肖战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背上，确保他不会滑落，而后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斜坡上相对牢固的树根和岩石，开始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攀爬。

斜坡接近七十度，又陡又滑，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王一博每向上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他需要用手臂的力量将两个人的重量向上拉，同时还要用膝盖顶住坡面以防下滑。

肖战被牢牢地固定在王一博的背上，脸颊贴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烫的颈侧。

他能清晰地听到王一博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因为极度用力而贲张颤抖，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抓住粗糙的岩石和树根而泛白，而被磨破，渗出血丝。

细小的砂石不断从坡上滑落，打在他们身上。

王一博有好几次都因为脚下踩空或者抓握的地方松动而险些滑倒，但他都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平衡感，硬生生地稳住了身形，然后继续向上。

汗水很快浸透了王一博的 T 恤，顺着他的额角、鬓边、下颌线不断滑落，滴落在肖战的手臂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明明是大夏天，山里的傍晚也带着燥热的暑气，可肖战趴在王一博的背上，感受着他透过衣物传递过来的、灼热的体温，闻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青草和泥土的独特气息，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贪恋。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却又仿佛在心底潜藏了很久的情绪。

他看着王一博因为用力而紧绷的下颌线条，看着他脖颈上滑落的晶莹汗珠划过锁骨处的黑痣，看着他被砂石磨破皮、渗着血的手指和膝盖……

肖战的鼻子忽然一酸，眼眶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热。

他忽然意识到，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和王一博，真的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了。

他们之间，隔着误会，隔着疏离，隔着各自的骄傲和不肯低头的固执，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上来，带着尖锐的棱角，将肖战拉到更久远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