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暗房的蝴蝶》第一章：褪色的显影液

梅雨季的暗房总是弥漫着醋酸味，像未愈合的伤口。沈念之捏着曝光过度的胶片，看相纸上恋人的脸化作模糊的灰斑，突然想起林砚辞说过的话："胶片会过期，但记忆不会。"可现在，她连他的轮廓都快记不清了。

七年前的秋天，她在摄影社暗房第一次遇见他。他穿着洗旧的牛仔外套，指尖沾着显影液，正在冲洗一组黑白照片。画面里是暴雨中的蝴蝶，翅膀黏在雨棚玻璃上，徒劳地挣扎。

"这组叫《困兽》。"他抬头时，睫毛在红光中投下阴影，"蝴蝶破茧需要阳光，可总有人把它关进玻璃罐。"

那时她是刚入学的新生，抱着相机的手还在发抖。他教会她调配显影液的比例，告诉她如何用光圈捕捉蝴蝶振翅的瞬间，甚至在她生日时，用废胶片给她做了条项链，吊坠是只镂空的蝴蝶。

"念之，你的眼睛像取景器。"他曾在银杏树下替她调整镜头，呼吸拂过她耳尖，"总能找到别人看不见的光。"

现在她站在同样的暗房里，调配着同样比例的显影液，却再也冲不出清晰的影像。手机在操作台上震动，弹出条新闻推送："新锐摄影师林砚辞荣获国际摄影大奖，新作《玻璃罐里的春天》引发热议。"配图里他穿着定制西装，无名指上戴着枚银戒，戒面是只闭合的蝴蝶。

显影液瓶从手中滑落，在水泥地面摔成碎片。沈念之蹲下身去捡，指尖被割破，鲜血滴在相纸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七年前他拍的那只蝴蝶。她想起昨夜在画廊看见的那幅《玻璃罐里的春天》——罐子里装着干枯的蝴蝶标本，背景是张泛黄的电影票，日期是2016年4月15日，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

"沈老师，学生们在等你上课。"助理小周的声音打断回忆。她慌忙用纱布缠住手指，却在开门时撞见走廊尽头的身影——林砚辞正倚着墙抽烟，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的蝴蝶纹身，那是她亲手设计的图案。

"好久不见，念之。"他的声音像陈年胶片，带着沙哑的质感。烟圈在两人之间缭绕，她看见他腕间戴着的手链，是用她送的胶片项链改的，珠子间夹着干枯的银杏叶。

"林先生有事？"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七年前的决裂画面在眼前闪回：他攥着她的相机砸在地上，镜头碎成蜘蛛网状，里面还夹着她偷拍的他与金主女儿的亲密照。

"听说你在拍'消失的昆虫'系列？"他弹了弹烟灰，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指上，"或许可以合作，我工作室有你需要的......"

"不用了。"她打断他，"林先生应该知道，我不拍商业片。"

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她看不懂的苦涩："念之，你总是这样，把自己困在暗房里，以为看不见黑暗，黑暗就不存在。"他向前一步，身上的雪松香水味混着烟味，"当年你看到的照片，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够了！"她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器材柜，镁光灯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嗡鸣。七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在他电脑里发现的艳照、他突然的冷淡、还有那个暴雨夜，他把她堵在暗房里说"我们不合适"时，眼底闪过的挣扎。

小周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林砚辞掏出张名片，放在她手中："明天下午三点，老厂房仓库。有些东西，你该看看。"他的指尖划过她掌心的纱布，触感像显影液滑过胶片，"别让蝴蝶永远困在玻璃罐里。"

深夜的暗房，沈念之盯着那张名片出神。"砚辞工作室"的烫金字体下，印着个胶片形状的二维码。扫码后，弹出段加密视频，日期是2016年4月14日，她生日的前一天。

视频里的林砚辞穿着她送的格子衬衫，坐在堆满胶片的桌子前，面前摆着张诊断书："视网膜色素变性，预计失明时间：2017年。"他的手指抚过镜头，像在抚摸她的脸："念之，我不能让你跟着我过没有光的日子，所以只能......"

画面突然雪花纷飞，像是被人为切断。沈念之的心跳几乎要震碎肋骨，她想起他后来总说"累了"，拒绝陪她外拍；想起他开始戴深色墨镜，即使在暗房也不摘下；想起分手那天，他推开她时，撞到了摆满显影液的架子，却准确无误地避开了所有玻璃罐。

"原来你早就......"她的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诊断书上的字迹。抽屉最深处，躺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他没送出去的求婚戒指，戒托是两只交缠的蝴蝶。旁边放着她的摄影日记，最新一页写着："如果有天我看不见了，你就是我的光。"

凌晨三点，她站在老厂房仓库前。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推开门的瞬间，她捂住嘴，几乎要窒息——整面墙都是她的照片，从入学时的青涩，到后来的获奖作品，每张照片下都标着日期和拍摄地点，有些甚至贴着便签："念之今天拍蝴蝶时笑了"、"她穿蓝色毛衣真好看"。

仓库中央摆着台老式幻灯机，旁边是堆成小山的胶片盒，每盒上都写着"念之"。她颤抖着抽出一盒，放进幻灯机，墙上立刻投出画面：暴雨中的蝴蝶终于冲破玻璃，翅膀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背景是她在暗房冲洗照片的侧影，脸上带着专注的柔光。

"这些年，我一直在拍你。"林砚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个胶片罐，罐身刻着"2016.4.15"，"那天我本来想求婚，却在医院拿到了诊断书。我怕你会为了照顾我放弃梦想，所以......"

"所以你找了金主女儿演戏，故意让我看见，逼我离开？"她转身，看见他眼底的血丝，比七年前更浓重，"你知不知道，我用了整整七年，才敢再碰蝴蝶题材？"

他上前一步，却在距离她半米处停下，像怕惊飞了易碎的蝴蝶："念之，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现在连你的脸都快看不清了。但我想在失明前，完成我们未拍完的系列——《破茧》。"

她望着他微颤的睫毛，想起他曾说"蝴蝶破茧时，疼痛是美的一部分"。显影液的气味突然变得温柔，像七年前他替她包扎伤口时的碘伏味。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沈老师，赞助商要求撤下'蝴蝶'系列，说涉及抄袭林砚辞作品。"

"他们怕我们联手。"林砚辞摸出枚胶片吊坠，与她脖子上的那枚严丝合缝，"当年你的相机里，有他们伪造照片的证据，所以他们才会......"

仓库的灯突然熄灭。沈念之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脉搏下凸起的疤痕——那是为了保护她的相机，被碎玻璃划的。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她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念之，抓住光，别松手。"

黑暗中，她想起七年前那个暗房，他教她辨认显影液浓度时说的话："当你分不清黑白时，就跟着心走，因为心永远知道，哪里有光。"现在她终于明白，他们从来不是困在玻璃罐里的蝴蝶，而是彼此的光，即使在最暗的夜，也能照亮对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