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来吧，拖鞋在这边，老师知道你要回来，专门给你准备新的。”

　　拖鞋的摆放位置，新旧程度，还有家里的装设他都一清二楚，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他熟练的程度好似是这里的主人，明明不过是他妈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偶尔会过来看望拜访，但是这太诡异了。

　　张榕审视的眼光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师兄好久不见，你来看望我妈吗，她去哪了？”

　　“是有很久没见了，老师长时间未入睡，刚刚回房里咪了一会儿，她叮嘱过，饭菜在那个灶台上给你用保温盒装着了，还是热和的，饿了就快去吃。”

　　轻车熟路的样子倒是比他这个“外人”还要亲切，他到不知道周芫青何时与自己的母亲这么熟络了，连许久未眠、几时入睡都一清二楚，这难道，就是他的后爸？

　　半怀疑的态度让张榕食之无味，放下筷子，“师兄，这么久没见了，陪我出去走走说说话，这里隔音不好不要扰了我妈睡觉。”

　　江清月摩挲腕上珠串的手一顿，终于是来了，心情忐忑却也放松，不知张榕是否能接受他和老师的年龄差距，但也幸好是他这个师弟还在乎老师，不然也不会先和他聊。

　　从兜里掏出许久没有碰过的烟，“介意吗？”

　　江清月摇头，他偶尔烦闷的时候也会来上一两根。张榕手里这个是女士细烟，不像那种便宜货的游烟难闻，相反还挺清新淡雅，像是那寺庙里的坛炉香混着路边的花草味。

　　在他印象里，老师的儿子一直是个乖宝，学习好懂礼貌，没有任何象征意义上的不良嗜好。但在那次演出事故摔下舞台之后就变得郁郁沉闷，之后事情他有听说过一些，高三休学出国，然后背弃原生家庭远离生养父母选择外出，就没再回来过。

　　可老师还是一直牵挂着这个人，时不时就要往他那寄东西，或者去看他，但都不出现在他面前。

　　张榕吐出一口烟圈，“过年前一天你不在自己家待着，跑我家来，不单单是看望恩师吧，你们之间还有没有其他的关系。”

　　刻意地在张榕面前摆弄指腹的戒指，“我和老师已经领过证了，已经是法律效益上的夫妻关系。”

　　果真，妈还是要比他更喜欢师兄，都成为了一家人，就连这外婆外公结婚传下来的戒指也给了他。“既然收下了这枚戒指，你就好好戴着，不要再拿下来。”

　　“你不反对？”江清月诧异，居然这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当初他爸妈那边他也费了许多口舌力气才让他们同意他的喜欢。可作为老师的亲生儿子，也太不负责任了，他也算是老师娘家的最后一人，也不为老师挣些脸面。如果换作他人算计老师，他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冷心冷情。

　　张榕死盯着那双眼睛，“你们既然已经扯证，那就是既定的夫妻事实，你们这已经是一把甩在我脸上告诉我了，我反对有用是能拉着你们去把这个婚离了？

　　再者说，你们都是具有行事能力、心智成熟的大人，做什么不需要我第三个人来评判、同意。我妈既然和你签订婚约，那就代表着她认同你这个人，她吃过的饭比我们两个人吃过的盐加起来都要多，你觉得她是需要人担心的吗。”他就是故意这样说，这个人要算计感情算计钱财不如想想他是否能得惨所愿。在他看来，他妈才是那个独木成林的大树，其他的依傍不过是她的点缀。

　　“江清月，你若不想和我妈好好过，那就趁早下去，换别人来。我妈知名学院老师、手里有最出名的剧团，数不清的奖杯嘉誉，这一件件、一样样哪个不是出类拔萃，你算哪个角儿，所以，”把人肩膀拍压一头，说着只有他们能听清的话，“不要让她失望。”吔了江清月一眼，一个无声的警告。未尽之语是，如果辜负了妈的心意，哪怕是要进去蹲几天，他也要先给江清月套个麻袋。

　　倏然转过身，“张榕，站在老师旁边的一定是我，即便是未来我的墓碑上会有我和老师爱恋的过程，欢迎你来看。”无论之前有什么“道听途说”，在上一刻就已经反证。

　　张榕没有停下，不过肩膀上方竖出一根中指。

　　他离家已经十年了吧，十年，真的是过得好快。

　　推开陌生又熟悉的门，里面的布置还是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干干净净没有灰尘脏污，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没有生气的死物在他进来那一下，情感和记忆的连结让它们再一次苏醒。

　　桌台上显眼位置上的奖杯，证书摆照都彰显着他曾经舞台上的光芒。从02年到15年连年不间断直到第二年，他的生活从顶端上轻飘飘的云彩一落千丈，跌到泥沼里翻涌不得。看着云彩飘得越来越远，他急切的挣扎也只是徒劳无功，反而越陷越深。

　　还要伤春悲秋好一阵儿，就被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了”。退出房间一看，他妈，齐春盈女士已经醒了。

　　还是记忆中那张脸，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凌乱的头发里夹杂着几根银白，理发师不太靠谱啊，居然忽略的这么明显。仔细看，眼角细纹又多了几条，虽然面部没有之前紧致光滑，但昂贵的美容技术还是让她容颜不受时光磋磨。

　　岁月不败美人，周身的气质让齐春盈即使不化妆看起来也就三十七八岁的样子。

　　“妈”

　　“嗯”

　　……

　　一个字一句话，然后又陷入沉默，太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见面了，在考上大学之后，张榕就以各种理由拒绝回家，偶有的视频、通话也是齐春盈那边受不住先打过来的。

　　最先忍受不了沉默的反而是江清月这个外人，“老师，今天早上买来的水果已经洗过，我去给拿出来。”

　　“好，你去吧。”视线从江清月身上婉转留回到张榕身上，隔着屏幕说得出的话到了线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们两个明明是DNA最相近的人，可也是关系最远距离的人。

　　她不喜欢孩子，亲生血缘关系的儿子也不行。少时喜欢浪漫满屋，可在婚姻生活里财米油盐才是全部。怀孕后身体的变化让她难以接受，也无法承认她成为一个妈妈的事实，她年纪还不够大，也不够成熟，无法去做好一个母亲，所以她逃避现实，继续回到学院回到工作当中，不看到就没有，就不会心软。

　　和她结婚的男人受不了她总天出去工作不回家不照顾家庭，忍无可忍之后提出了离婚，至于孩子的分配上，倒是十分大度的问了孩子意愿。

　　张榕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我要和妈妈在一起，不想分开。”圈红的眼眶，湿哒哒的鼻子像一个小兔子。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马上可以甩脱掉视为“麻烦”的人，终究还是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