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打完三遍，耳畔脚步声熙攘起来，肖战照着黑板上的作业，仔仔细细对过，确保自己已经完成明天要交的内容，拿起一本笔记，本来要丢进书包做做样子，或者闲时复习一下，又想起自己回家了也未必有时间看，索性放了回去，把书包也塞进书桌堂里。

　　“你连书包都不背回去啊。”

　　听见王一博对他不背书包的事情很惊奇，肖战解释：“回家了也没时间看。”

　　王一博很轻松的吹出声口哨。

　　“不背书包很酷喔。”

　　“还好。”

　　肖战没忍住，低头要扬起笑。

　　他们总是这样有默契，经历过彼此的难堪，体会得到旁人未必感受得到的笑点，和王一博在一起，做什么都很轻松，他有些不想离开王一博。

　　可放学铃想过了，他不得不。

　　“要一起走吗？”

　　浅蓝色的校服随意搭在肩上，两个袖子不一样长，一边较长的袖子在身后，被单肩背负的双肩包盖住，即使王一博看上去孤冷了些，还是泛出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

　　孤冷，但并不是孤僻。

　　表面上温柔和煦，实则孤僻疏离的是肖战，王一博只是浮于表面的一层冷漠，掩盖而已，揭开有更甚的柔软脆弱。

　　肖战窥见那片柔软，不愿再离开。他甚至隐隐约约的，害怕别人也窥探到王一博的这片柔软，他不想王一博有别的选择，他怕有一天，他们不再是彼此唯一的，能互诉难堪，共享秘密的同类。

　　在不知不觉的思考中，肖战又回答得慢了，王一博已经有些犹豫起来：“不走也行，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像小姑娘？”

　　如果他们都是女生，这会可能会挽着胳膊，亲热的凑在一起，慢吞吞的逛着回家，在依依不舍的亲昵的分别，可他们都是男生，一起走，最多并肩。

　　“一起走吧，应该先到你家。”

　　“行。”

　　下楼梯时一前一后，宽敞了就并排而行。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学校到王一博家的距离，比肖战想象的要短一点。

　　如果这条路能长些，更长，长到终点才好，终点由他来定。

　　“要不去我家吃冰淇淋吧。”

　　生锈的门牌注视着他们，王一博的邀请让肖战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

　　“天这么热，我前两天给自己买了绿豆的雪糕，那个不甜，你要是不喜欢吃甜的，应该能喜欢。”

　　“好啊。”

　　那是肖战尝过的第一根雪糕，尽管现下已经入秋，不用为了解暑尝那点凉，那根雪糕的味道很奇异，扯下包装皮，清凉的白雾混着带着丝丝的甜扑面而来，入口是寻常的甜，没什么特别，但肖战不喜欢改变，于是往后很久的一段时间里，绿豆成了他挑选雪糕的唯一标准，直至那种牌子的雪糕停产。

　　王一博好像真的很喜欢吃凉东西，从那塞满冰淇淋和雪糕的冰箱就看得出。

　　肖战问：“你晚上吃什么？”

　　王一博无比自然的扬扬手里的巧克力雪糕，他最爱的巧克力夹心才吃到一半，王一博有点舍不得停下。

　　“吃雪糕啊。”

　　肖战无声笑笑，又说：“你喜欢就行。”

　　不多时，那根雪糕被消灭了。王一博叼着雪糕棍，含糊不清的说：“你……要是以后没事干，也不用替你姑帮忙，你就多来看看我，行吗？”

　　尽管王一博不愿承认，可他不想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在孤零零的家里，与空气互相作伴。他不愿与旁人倾诉自己的难处，却很想要肖战来陪他。

　　雪糕棍被在他嘴里“咯噔”一声，小木板被咬出一个豁。

　　肖战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王一博是这样给肖战下定义的。至于肖战的魅力所在，王一博很难说清楚，就像很难说清楚王一博为什么会觉得巷子里灰头土脸的小流浪猫可爱。

　　“咱俩可以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

　　王一博有点紧张，雪糕棍的豁口夹了一下舌头，有点疼，他皱眉，肖战没看见。

　　肖战在想，他原本想问，王一博的爸爸总是这样不在家吗？可是联想起那天他撞见的一幕，肖战忽然有了晦涩的揣测，王一博的经历、家务事、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小癖好，他都一概不追问，只做好王一博的同类。

　　他们能遇到彼此已经很不容易，越是亲密，越要难得糊涂，他何必再刨根问底？

　　“好。”

　　时间不早，他们都知道肖战该走了。王一博把一根绿豆沙雪糕塞到肖战怀里。

　　怀中冰凉，肖战忽然想起明天有篮球比赛，他们班对九班，提前报好名，王一博肯定会去的。

　　肖战走出王一博家的门，问：“明天比赛你去吗？”

　　“我去啊，你记得来看我打球。”

　　王一博反手把门锁上，手指勾住钥匙圈，银亮的钥匙在他指尖晃来晃去，原来他不是要关门，而是要把肖战送出去。

　　“要是能赢，你再给我买一根雪糕。”

　　肖战想了想才说：“给你买两根”，他虽然没有零花钱，更没积蓄，但想想办法，给王一博买雪糕还是可以的。

　　“那我要山楂和巧克力的。”

　　王一博丝毫都不客气，肖战点头示意，逆着霞光的方向，他向家的方向走，王一博也一点一点挪回家，王一博的背影被拉得很长，长到肖战恍惚中觉得自己可以触碰到那道虚影。

　　与九班的比赛，并不那样顺利。

　　肖战坐在观众席上看完全程。王一博打篮球的时候很不一样，换上红色的八号球衣，像是一团小火苗在疾跑、跳跃，王一博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场，认真得有些可爱，进球后会得意的笑，肖战竟很欣慰。

　　他忽然发现红色的美，他从前只觉得红色俗艳、刺眼，但奔波于场地的红色球衣让他知道，红色同样能带来热烈与生机，朝气蓬勃。

　　两个班级势均力敌，打出加时，肖战看得很紧张，却又不得不趁着裁判宣布加时的时候去给王一博买雪糕，肖战走得很快，原本可以不到五分钟就回来，可任凭他怎样去翻，都没有王一博想要的山楂雪糕。

　　等他回来的时候，王一博已经赢了。身旁同学议论着王一博的名字，无比清晰，王一博被簇拥着，看得出他对加时赛起到了主要的作用。

　　肖战有那么一瞬间，忽然不希望王一博继续做他的“同类”，王一博明明可以像同龄人一样，开朗活泼，热情可爱，只要王一博想，他是能很好的融入进去的。

　　想他开朗如常人，又不想失去与他苦中作乐的惺惺相惜。

　　两根雪糕，绿豆和巧克力，在他掌心散出寒。

　　被簇拥在中心的王一博没有待多久，而是向肖战的方向走来。

　　“走。”

　　“赢了？”

　　王一博拉着他走，脸上没有胜利后的欣喜若狂，取而代之的是肖战看不懂的冷静。

　　“你刚才去哪了？”

　　“给你买雪糕。”

　　虽然王一博很想让肖战看完他的全程，但想一想，少了几分钟也无所谓。

　　“我要这个，你吃绿豆。”

　　绿豆的甜在舌尖蔓延，肖战体会到丝丝绵绵的愉悦，好像赢了比赛的不是王一博，是他。

　　“怎么这么快跑出来？”

　　王一博沉默着，不回答。

　　他们走到学校里最清净的一处地方，那里的葡萄藤缠绕在木架上，难舍难分，已经入秋，片片的叶子却晚开出闷绿色。

　　王一博想了很久，在王一博聚精会神的时候，肖战已经眼疾手快的掸掉了四只青虫，瞧着胖乎乎的小东西，王一博竟然也会怕的。

　　“肖战。”

　　“嗯？”

　　肖战应答得入神，手上力道有些大了，那条可怜的虫子被弹得好远。

　　“九班那个和我说，要是我加时赛不放水，他就把我家里的事都说出去。”

　　肖战的眸光猝然幽深。

　　“那你——”

　　王一博唇边扬起一抹笑，带着些许的自嘲和无奈。

　　“我往死里堵他，进了两个球，厉不厉害？”

　　肖战愕然。

　　王一博原本不必像从前一样，因为出身而遭受排挤与非议，肖战不用想也猜得到，今天以后，大多数身边人对待王一博的不再会是热情与仰慕，而是逃避的眼光，层出不穷的背后的议论。

　　他是希望王一博能快乐些的。

　　哪怕他们不再是可以互相分享秘密的“唯一”，哪怕王一博回归了正常后，肖战会回到从前一般的死寂，肖战依旧是希望王一博能像今天那样，欢快而热烈。

　　王一博吃光了雪糕，雪糕棍还含在嘴里，说：“其实这个事挺奇怪的，要是在从前，我肯定当场就打他一顿，但是……我知道了我爸不是他说的那种人以后，我就没那么生气了。”

　　肖战的声音里掺杂几分不忍。

　　“可你原本能在这里待的很好。”

　　“这个又不重要，我早习惯了。”

　　王一博低下头，声音很轻。

　　“肖战，那你以后还要和我做同桌吗？要是他真的说了，和我玩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吧？”

　　麻烦肯定是有的，肖战的好学生身份，难免会收到些“好心”的劝谏，异样的眼光，甚至避之不及的夸张的排挤。

　　肖战想，他们这次可能真的要做彼此唯一的同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竟然有几分奇异的，浪漫的美感。

　　他见过王一博那样动人的脆弱，怎么忍心丢下他。

　　肖战宣泄般掸走第五只小虫子，摇头。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