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陪就是十年。
铃的本体是个铜铃,但从那天起岑泓就没有见过,时常以灵体示人。后来铃才告诉他,他与其他的妖不同,本体毁了他就会消失,就像世间万物缘起缘灭,归入尘土,又或者是魂归天地。
慢慢地,岑泓再长大点,一直想不懂为什么这些年铃会留下,是因为妖的生命太长,所以不在乎这几十年?还是因为自己当初撒泼之谈?他也不是没问过,而铃给的答案却是不记得。
他说,他不记得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不记得他是因何而生,只记得自己睁眼时是一块山上埋没的铜铃,一直沉睡,好像睡了很久,久到上千年。
人间千回百转,千秋更迭,百家灯火,情义绵绵,他从未见过,也皆与他无关。
直到遇见了岑泓。
因为不记得任何事,所以铃无牵无挂,愿意陪他。
岑泓没有和寺里的人说铃的事,每每师兄们上床入睡,怕被发现,都会悄悄地藏在被褥下,若他们发现了什么,岑泓就装傻,一问三不知。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铃的存在,铃会一直陪着他,他也不用担心与旁人共享这份陪伴。
铃整天就是看着,看早雾、看落花、看岑泓每天挑水砍柴,反复无常,逍遥快活。时而随便枕着块冰冷的石头,翘着腿儿,嘴里叼根草,闲暇地看着眼前走过千百回熟谙的身影。不得不承认有铃在,岑泓比以往欢愉太多,会主动讨话,不似从前那般沉静。
要说铃的乐趣,一半的时间都用来逗小孩了。岑泓就像极易点燃的火苗,铃在一旁玩笑几句,比如说他是和尚,头顶光亮脑袋却不灵光,他便能气得跺脚,手里的铜铃一脚踹得飞远,关紧门,闷着被褥自己较着劲,等气消了,隔日天还没亮,贼似地跑出去屁颠屁颠找铜铃。
寻不到就喊,喊不到就哭,两颗豆大的泪珠在眼眶打转,悔地双眼通红,一屁股蹲在地上,身上全是草泥,嚷嚷嗓子说自己不小气了。这个方法很奏效,不过一会儿,铃就迈着腿,薅了嘴里的狗尾巴草,挠岑泓的头,噙着笑作弄道:“真不小气了?那你师兄手里的那串珠子不错,你替我偷来呗?”
哭得更凶了。地上的草被拔光,全甩在铃身上。再不闹了,怀里才被塞进一个硬家伙,铃半是正经半是玩笑,企图让他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你可别再丢了,下次丢了,我可就真走了。”
在那之后,岑泓果真听进了话,他不想要铃离开,就天天揣着,跟个宝贝似的,离不得半步。
转眼一看岑泓到了弱冠,清心寺的师兄弟特意为岑泓送了小礼,乐得他逢人就亲,地上的石头险些没放过。
铃揪着岑泓的领子,二十岁的年纪依然被拎小鸟一般的提开。而岑泓直乐呵,抱着礼物,嘟囔着:“那我也亲你呀!”
铃略显嫌弃,蹙眉将人推开,拒绝道:“你这嘴洗干净再说。”
午夜睡不着觉,轻轻地披上僧服,乘师兄们睡得香,带着铜铃往山上跑了。
一路到后山的小竹林,捉着铜铃摇了几番,想把人叫过来。
“半夜不睡,来这做什么?”
岑泓直当了断地摊开手,向他讨要:“我的礼物呢?师兄他们都给了,你不能不给。”
“为何?”
“因为我是你很重要的人啊,”岑泓说得小心,自己给自己在铃心中塞下一处位置。眼珠子一直瞧着铃的嘴,怕他反驳,“对不对?”
铃似乎被逗笑了,捉着岑泓的脸蛋捏了捏,“你从何觉得的?”
铃不承认,他就气,捏得脸疼,就抓着铃的手咬了一口:“废话!这片山你就识得我一个!”
咬得轻没下多大力,只留着淡淡的齿痕,一会儿就消了。
铃甩甩手,拉着人坐在地上,“有一首曲子,吹给你听。”
两人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星罗棋布的,铺满了整片天。岑泓抬手抓了几颗,没碰着,却落进了眼睛里,闪闪的。
晚夜的山风吹在身上凉凉的,让人觉得很舒适。
铃变出一只竹笛附在唇边轻轻吹着,笛音同着夜风飘向他处,如同无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岑泓挪挪屁股,头靠在铃的肩上,耳畔的笛音持续了很久,直到慢慢曲子落音,好奇问:“从哪学的。”
铃轻轻一笑,半开玩笑:“无师自通,本领大着呢。”
“此曲有名字吗?”
“还未想好,你不是最喜替旁人取名,如何?想一个?”
岑泓瞥向旁处,神色缺缺:“这首曲子是你所做,哪有我取的道理?”
铃不逗他:“也罢,等哪日想起了,再告诉你。”
“好啊,想好了,你就教教我。”
他再次抚上长笛,唇间气息温转,细长如葱的指节在竹笛上兜兜转转。
绿影莹莹,逸逸随风久久扬舞,一时之间,鸟兽长鸣,为这首曲子更添佳音,给这场唯有二人的生辰上染上喜庆。
良久,眼前是星罗遍天的夜,本该是欢喜有声的一晚,岑泓却不合时宜地问他。
“你的一生有多长?”话一说完,岑泓觉得问得莫名其妙的。
铃也不知道,他在山上就足足睡了上千年都不死不灭,又怎么谈一生?
也许是一千年又或者更加久远。
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垂下眼,不知道该如何给一个答案。
岑泓被盯着头脑一热,两手环住他的臂膀,期待地问:“那你能陪我多久。”
“能陪你一辈子,只要我不死。”
一辈子……一辈子太短了,从他捡到铃到现在仿佛不过匆匆一眼,铃的样貌依旧没变,再看自己时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样子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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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