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烬余温
永和十七年·冬至
军帐内炭火微弱，药炉咕嘟作响。
宋砚清将最后一贴药膏敷在夜沉疆肩背的伤口上，指尖避开那些纵横交错的旧刻痕——《孙子兵法》的字迹已与少年将军的肌理融为一体，如今却被箭毒灼得发红。
"......逞能。"
他声音很轻，手上动作却稳如执笔批注。夜沉疆在昏沉中皱眉，突然抓住他手腕："冷......"
宋砚清垂眸，看着少年将军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自己腕间命门。这双手能挽三石弓、能舞红缨枪，此刻却虚软得止不住发颤。
"松手。"他抽出手腕，转而解下自己的银狐氅衣覆在对方身上，"我去添炭。"
衣角却被拽住。夜沉疆烧得眼底泛红，却固执地盯着他发间白玉簪："......你戴着了。"
——
三更梆子响过，宋砚清在案前翻阅《金匮要略》。
朱雀灯的光晕染黄书页，灯罩上「衔烽」二字忽明忽暗——那是夜烬尘幼时歪歪扭扭题的，如今倒成了军中少有的温情物件。
"砚清。"
沙哑的呼唤让他笔尖一顿。榻上的夜沉疆不知何时醒了，正用匕首削着什么，木屑簌簌落在被褥上。
"伤患就该......"宋砚清走近时倏地噤声。
少年将军掌心里躺着枚新刻的柏木骰子，六面分别写着「君」「子」「于」「役」「不」「知」——正是《诗经·君子于役》的起句。
"背错了罚酒。"夜沉疆将骰子抛给他，伤口因动作崩裂也浑不在意，"你定的规矩。"
烛火噼啪，映出宋砚清袖中攥紧的掌心。那里还留着三日前被这人高热中掐出的月牙痕。
——
天光透帐时，夜沉疆已能起身披甲。
宋砚清站在帐门外，看少年将军逆光调整臂鞲。黑铁铠甲裹住伤痕累累的背脊，衬得那截露出的后颈愈发苍白。
"今日雪大。"他递过鎏金手炉，"别让伤口沾......"
话未说完，夜沉疆突然转身，将一个物件塞进他掌心——是那半截银丝镜腿，如今被仔细缠上了靛青丝线。
"赔礼。"少年将军系紧披风绳结，声音混在风雪里，"等打完仗......"
宋砚清将镜腿收入贴身的香囊，与十二枚杏核骰子轻撞："知道。"
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说完所有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