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御书房对峙·身份疑云

夜，已深。

紫宸宫的灯火大多已熄，唯有御书房的窗棂，还透着昏黄而执拗的光，将窗纸上那抹挺拔孤绝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仿佛一柄插在沉沉夜色里的冷剑。

肖战站在御书房紧闭的门外，指尖冰凉，几乎要嵌进掌心。掌心里，是那封被他反复摩挲、边角已然起毛的密信。信纸本身并无奇特，只是上面的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南昭国暗卫统领，也是曾发誓对他父亲、对南昭皇室忠心耿耿的“影”。

信上的内容，却像淬了毒的冰锥，一下下凿在他心上，凿得他血肉模糊，寒意彻骨。

“……时机已至，速行刺！若事不成，或身份有失，即刻自裁，勿留活口，以免牵连主上大计。另，主上有令，若‘弃子’已无利用价值，可……便宜行事。”

“弃子”……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底发疼。原来，在他誓死效忠的“主上”——那位如今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的南昭君主眼中，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继承人，不是肩负复国重任的皇子，而仅仅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甚至需要在失去作用时亲手碾碎的棋子。

更让他遍体生寒的是那句“便宜行事”。那意味着什么？是灭口？是让他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深宫之中？

连日来的隐忍、试探、周旋，甚至那两次被迫承受的标记所带来的屈辱与身体上残留的异样感，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愤怒与悲凉。他像个小丑，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为一个早已将他视若弃履的“家国”卖命，而对面那个他恨之入骨、却又莫名牵扯不清的男人，又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一博……他早已知晓多少？他对自己的种种“特殊对待”，又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算计？那幅与自己酷似的少年画像，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一个更深、更可怕的圈套？

胸腔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像个被线操控的木偶，任人摆布，最后还要被毫不留情地斩断丝线。

深吸一口气，肖战不再犹豫。他抬手，用尽力气，“砰”地一声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御书房内，王一博正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一卷兵书，闻言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映得他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他似乎并未因这突兀的闯入而动怒，只是目光淡淡扫过肖战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他手中紧攥的那团纸。

“这么晚了，砚卿何事如此莽撞？”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惯有的帝王威仪，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砚卿？”肖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苦涩与讥讽，“陛下还记着这个名字？在陛下心里，我究竟是谁？是谢砚，是南昭的弃子，还是……一枚恰好长得像某人的棋子？！”

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他将手中的密信狠狠摔在宽大的御案上，信纸散开，上面的字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陛下不妨自己看看！看看这就是我誓死效忠的‘主上’对我的‘期许’！看看我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肖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悲愤，“他要我刺杀你，不成功便成仁，甚至……若我没了用处，便可以‘便宜行事’！多么‘深明大义’的君主！多么‘顾全大局’的谋划！”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瞳孔几不可察地骤然一缩。他没有立刻去看信的内容，而是抬眼，深深地看向肖战。眼前的人，平日里总是沉静内敛，即便偶尔流露锋芒，也带着隐忍的克制，从未像此刻这样，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将所有的情绪都赤裸裸地炸开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肖战眼中的血丝，看到了那极力压抑却仍汹涌而出的痛苦、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受伤。

“所以，”王一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郁，“你闯进朕的御书房，不是为了质问你的‘主上’，而是为了……质问朕？”

“不然呢？”肖战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陛下难道敢说，对这一切毫不知情？陛下难道敢说，留我在身边，真的只是因为那点可笑的‘兴趣’？那幅画像又是怎么回事？！那个与我酷似的少年，到底是谁？！陛下看着我，是不是总能想起他？我在陛下眼中，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影子？！”

“影子”二字出口，肖战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是支撑他在屈辱中挣扎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连王一博对他的“特殊”都是因为另一个人，那他所承受的一切，又算什么？

王一博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走到御案后，拿起那封密信。他的动作很慢，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字迹，眉头渐渐蹙起。信上的内容，确实比他预想的更加冷酷，也更加……不留余地。看来，南昭那位所谓的“主上”，早已对肖战起了杀心，所谓的“复国”，不过是诱他赴死的幌子。

一股莫名的怒火，悄然在他心底燃起。不是对肖战的，而是对那个躲在暗处，视人命如草芥的“主上”。

他将信放下，抬眸，目光再次锁定肖战。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惜。

“你觉得，朕把你当影子？”他反问，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一个……只看皮相的人？”

“不然呢？”肖战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陛下对我种种，看似恩宠，实则步步紧逼，处处试探。若不是有所图谋，何必如此？那画像……”

“画像！”王一博猛地打断他，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你就只看到了画像？！”

他向前一步，逼近肖战。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王一博身上那股属于乾元的、极具压迫感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不由分说地侵入肖战的感官。那气息并不像标记时那样具有攻击性，却依然让肖战本能地感到一丝战栗。

“朕承认，初见你时，的确因你眉眼间那点相似而留意。”王一博的目光紧锁着肖战的眼睛，仿佛要将他心底的所有想法都看穿，“但朕从未将你当作任何人的影子！”

“那是谁？！”肖战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的情绪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那个少年到底是谁？！陛下看着我，难道从未有过片刻的恍惚？！”

王一博的眼神晦暗不明，他看着肖战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因激动而水光潋滟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身影。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在冷宫中倔强不屈的少年，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但眼前的人，是肖战。是那个在城破时眼神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亡国皇子，是那个在他面前时而隐忍、时而尖锐、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想要征服、甚至……想要呵护的人。

他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确实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份骨子里的孤高清冷与倔强。但肖战就是肖战，他有他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魅力。

“他是朕的……过去。”王一博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怅惘，却很快被坚定取代，“但你是朕的现在，甚至可能是……朕的将来。”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肖战头顶。

他怔怔地看着王一博，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现在？将来？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一博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而深邃。他知道，此刻说什么，肖战恐怕都难以完全相信。信任的基础早已被猜忌和敌意侵蚀，更何况，肖战的身份，南昭的使命，还有那封冰冷的密信，都像一道道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你想问的，是你的身份，对吗？”王一博忽然转了话题，语气重新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想知道，朕是否早就知道你是谁，知道你是南昭的皇子，知道你接近朕的目的。”

肖战的心猛地一紧，屏住了呼吸。这才是他最想问，却又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王一博看着他紧绷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冷峭，也带着一丝……了然。

“朕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肖战的心上。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城破之时？还是赐名“谢砚”之时？亦或是，从他第一次试图下毒，第一次策划刺杀时，就已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难怪，难怪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似乎差了那么一点，难怪他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难怪王一博对他的态度总是那样变幻莫测，时而压迫，时而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纵容。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的挣扎，他的算计，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过是孩童般的把戏。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肖战。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王一博的眼神暗了暗。他上前一步，似乎想伸手扶住他，却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握了握拳，沉声道：

“朕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的使命，也知道……你对朕的恨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朕从未想过要你死。相反，朕想让你活着，留在朕身边。”

“为什么？”肖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厉害，“陛下留着一个时刻想要杀你的敌国皇子，是觉得很有趣吗？还是想慢慢折磨我，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掌心挣扎？！”

“有趣？折磨？”王一博的眉头再次蹙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一个残忍无趣的人？”

他上前一步，再次逼近肖战，几乎是将他困在了御案与自己之间。雪松的气息更加浓郁，带着一种强势的安抚意味，却又让肖战更加烦躁。

“朕留你，自然有朕的理由。”王一博的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肖战的灵魂，“至于那理由是什么，你现在不必知道，以后……或许会明白。”

“不必知道？”肖战惨笑一声，“陛下果然是帝王，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荣辱，连一个解释都吝啬给予。”

“解释？”王一博看着他，眼神幽深，“当你拿着这封密信闯进来，质问朕是不是把你当影子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要给朕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可曾想过，除了仇恨和刺杀，我们之间，是否还有其他可能？”

这句话，让肖战猛地一怔。

其他可能？

在他的认知里，他与王一博，一个是亡国皇子，一个是灭国帝王，他们之间除了国仇家恨，除了不死不休，还能有什么“其他可能”？

王一博看着他眼中闪过的迷茫，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复杂情绪。他知道，让肖战立刻放下仇恨，相信他，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无法容忍，肖战就这样带着满身的误解和伤痛，继续将自己视为仇敌，视为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你手中的密信，”王一博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朕可以帮你处理掉。南昭那位‘主上’，也蹦跶不了多久了。至于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肖战苍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留在朕身边。放下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复国梦，也放下你对朕的敌意。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离开。”

这是一种近乎霸道的宣告，一种不容拒绝的掌控。

肖战的心，在听到“放下敌意”、“给你想要的一切”时，竟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想要的一切……是什么？是复国的荣耀？是家破人亡的仇恨得报？还是……一丝在这深宫之中，从未奢望过的温暖与安宁？

他看着王一博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光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男人。他像一座冰山，外表冷酷，内里却似乎隐藏着汹涌的暗潮。

而他自己，就像一艘在暗潮中颠簸的孤舟，早已迷失了方向。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复杂而紧张的气息。

肖战的目光，落在王一博放在御案上的手上。那是一双属于帝王的手，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此刻却显得异常稳定。

他的身份疑云，似乎并未得到完全的解答。王一博承认知道他是谁，却没有解释画像的秘密，没有说明留下他的真正原因。

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感受着他身上那股强烈的、不容抗拒的气息，肖战心中那股滔天的愤怒与悲凉，竟奇异地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今夜的对峙，没有赢家。

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在悄然改变。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而御书房内的这两个人，他们的纠缠，他们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一个新的、更加扑朔迷离的阶段。身份的疑云，情感的漩涡，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越缠越紧，再也难以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