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中秋夜话·酒后真言

时值中秋，月华如练，倾泻在巍峨宫阙的飞檐斗拱之上。

御花园的水榭早已设下宴席，琉璃灯盏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映得满池秋水波光粼粼。岸边桂树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混着微凉的夜露，弥漫在寂静的空气里。肖战立在水榭栏杆旁，望着天上那轮圆满无缺的明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早已褪色的玉佩——那是南昭亡国时，他从废墟里捡回的唯一旧物。

“在想什么？”

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肖战猛地回神，转身便见王一博负手而立，玄色常服上用银线绣着暗纹龙蟒，在月光下流转着低调的光泽。帝王今日未着朝服，卸下了平日的威严铠甲，竟多了几分常人的气息。

“不过是看这月色正好，想起些旧事罢了。”肖战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他今日被赐了“侍宴”之权，名为赏月，实为软禁中的一点“恩宠”。自元宵刺杀未遂后，他的行动愈发受限，连往日里能随意走动的偏殿，如今也多了数道明岗暗哨。

王一博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际：“南昭的月亮，可也是这般圆？”

肖战的心猛地一缩，指尖攥紧了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回陛下，臣已不记得了。”

“不记得？”王一博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还是不愿记得？”

四目相对的瞬间，肖战只觉得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直抵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听王一博已转向石桌，抬手示意：“过来坐吧。今日中秋，朕不与你谈国事，也不问过往。”

石桌上摆着精致的苏式月饼，几碟时新果点，还有一壶琥珀色的酒液。王一博亲自执壶，为他斟了一杯：“这是江南进贡的‘醉流霞’，度数不高，尝尝看。”

肖战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在他对面坐下。玉杯被推到面前，清冽的酒香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那是王一博的信息素，在这寂静的夜里，竟显得格外清晰。他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自己本就微弱的信息素，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微甜，带着淡淡的果香，滑入喉咙后却有一丝暖意蔓延开来。他已有许久未曾沾酒，几杯下肚，脸颊便泛起了薄红，连带着平日里总是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些。

王一博看着他微醺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听说你在南昭时，中秋常与……家人一同赏月？”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肖战的反应。

肖战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昔日南昭皇宫里，父王母后带着他在御花园中设宴的场景。那时的月亮，似乎真的比此刻更圆更亮些。可如今，国破家亡，亲人离散，他连“肖战”这个名字都不能再用。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他低下头，掩饰着眼眶的微湿。

“对朕而言，你的事，没有不值一提的。”王一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谢砚，你到底还要瞒朕到什么时候？”

肖战的心猛地一跳，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抬眼看向王一博，却见对方的目光深邃如夜，仿佛藏着无尽的谜团。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搪塞，却被王一博先一步打断：“罢了，今日不谈这些。”

帝王转而拿起一块莲蓉月饼，递到他面前：“尝尝这个，朕让御膳房照着你家乡的口味做的。”

肖战愣住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喜欢吃莲蓉月饼，更遑论家乡的口味。王一博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

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神色，王一博勾了勾唇角，带着一丝玩味：“怎么？不敢吃？怕朕在里面下毒？”

“臣不敢。”肖战定了定神，接过月饼，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的莲蓉馅在口中化开，竟真的有几分记忆里的味道。只是此刻尝来，却只觉得苦涩难言。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秋风拂过水面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宫乐。王一博又为他斟了杯酒，自己也饮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你可知，朕为何独独留着你？”良久，王一博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醉意，又似乎格外认真。

肖战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这问题背后潜藏的危险，却又无法回避。是因为那张画像？因为自己像那个已故的白月光？还是因为……他尚未完成的刺杀任务？

“臣……不知。”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王一博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自嘲：“朕也不知道。”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肖战，“初见时，你站在断壁残垣中，眼神里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

他忽然顿住，没有说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肖战的眼睛：“像极了朕年少时见过的一只困兽。明明遍体鳞伤，却偏要竖起尖牙，不肯示弱。”

肖战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能清晰地闻到王一博身上愈发浓郁的雪松气息，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安抚意味，试图包裹住他紊乱的情绪。他想推开，想逃离，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陛下……”他声音微哑，“臣只是一个亡国之人，不值得陛下如此……”

“值不值得，岂是你说了算的？”王一博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脸颊上，指尖几不可察地划过他放在桌上的手背，“这几个月，你三番五次想杀朕，朕不是不知道。”

肖战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地抬头，对上王一博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

“嘘——”王一博用手指抵住他的唇，动作亲昵得让他浑身一颤，“朕说过，今日不谈这些。”

帝王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肖战却觉得那温度一直烫到了心底。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王一博，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狼狈的模样，心中那道早已千疮百孔的防线，竟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或许是月色太温柔，或许是酒香太醉人，又或许是眼前这人的眼神太过深邃，肖战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他猛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醉流霞”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心底压抑已久的情绪。他看着王一博，眼神里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执拗，又带着一丝酒后的茫然：“陛下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杀了臣？留着臣这样一个祸患在身边，难道就不怕哪天真的被臣捅上一刀？”

王一博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唇瓣，心中某个角落忽然软了下来。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缓缓道：“因为……朕舍不得。”

“舍不得？”肖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带着浓浓的悲凉，“陛下是舍不得臣这张脸，还是舍不得……看臣挣扎求生的模样？”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个盘踞在他心底数月的疑影，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猜测，此刻借着酒意，终于化作利刃，刺向眼前的人。

王一博的眼神暗了暗，却没有动怒。他看着肖战，一字一句道：“朕舍不得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你的身份，无关你的过去。”

肖战怔住了。他看着王一博，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虚伪，一丝敷衍，可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深潭，仿佛能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陛下……何必再说这些谎话。”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臣是什么人，陛下比谁都清楚。一个亡国的坤泽，一个……试图刺杀陛下的罪臣。这样的人，陛下留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酒精的作用下，他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带着熟悉的雪松气息。

“因为朕喜欢你。”

王一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肖战的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肖战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一博。月光下，帝王的脸庞俊美得如同神祇，眼神里的认真让他感到一阵心慌。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喜欢？

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他是背负着国仇家恨的亡国人，而他是灭了他国家的帝王。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怎么可能……

“陛下醉了。”良久，肖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用力推开王一博的手，踉跄着站起身，“臣……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他不敢再看王一博的眼睛，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传来王一博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又带着一丝了然：“慢点走，别摔着。”

肖战没有回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水榭。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混乱。王一博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千层涟漪。

喜欢……吗？

他靠在一棵桂树上，大口地喘着气。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斑驳陆离。他想起王一博看他的眼神，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那句“朕舍不得”。

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他该如何自处？如果是假的，那又为何……

酒精和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他抬手按住额头，却触碰到一片湿热。不知何时，眼泪已悄然滑落。

他想起了南昭的覆灭，想起了父王母后的惨死，想起了自己背负的使命。那些沉重的过往，如同枷锁，将他牢牢困住。而王一博的出现，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却也让他更加迷茫。

“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苦涩，“肖战啊肖战，你在期待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王一博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动摇。他是南昭的皇子，他的使命是复国，是复仇。儿女情长，从来都不该是他考虑的东西。

只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王一博信息素的味道。那味道霸道而温柔，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必须离开……”他喃喃自语，“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要如何离开？又能走到哪里去？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酒香和雪松气息。肖战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依旧圆满的明月，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茫然。

水榭那边，王一博依旧坐在原地，手中端着早已凉透的酒杯。他看着肖战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喜欢吗……”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连朕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月光下，帝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他挥了挥手，暗处立刻走出一名暗卫。

“去看着他，别让他出事。”

“是，陛下。”

暗卫领命退下。王一博端起酒杯，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知道自己对肖战的感情早已偏离了轨道。从最初的好奇、探究，到后来的掌控、征服，再到如今……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是占有欲？是新鲜感？还是……真的如他方才所说的，是喜欢？

王一博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痛不已。他看着天上的明月，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中秋，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躲在冷宫里，连一口月饼都吃不上。是那个总是对他微笑的宫女，偷偷给他送来了半块月饼，说：“小皇子，吃了月饼，以后的日子就会圆圆满满了。”

可后来，那个宫女却因为替他挡了一碗毒汤，死在了他的面前。

从那以后，他便不再相信什么圆满。

直到遇见肖战。

那个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的人。那个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不肯低头的人。

王一博放下酒杯，站起身，望向肖战离开的方向。夜风吹动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谢砚……”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深邃如夜，“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中秋的月光依旧温柔，却照不透深宫之中，那两颗彼此试探、彼此吸引，却又彼此防备的心。一场酒后真言，并未带来坦诚，反而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扑朔迷离。

而与此同时，一封加密的密信，正通过隐秘的渠道，送往南昭旧部的藏身之处。信中内容，将彻底打破这短暂的平静，将肖战推向更加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