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常安没敢直接看花姐和陆远长,看着那双鞋,面带着些许喜悦,却又不敢一直盯着。陆远长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片刻后他跑回了屋子。
陆远长蹲着,凝视那双鞋,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却比他之前穿的鞋子好看、舒服多了。至少鞋面不至于破了。
花姐催着他穿上,“穿上啊远长,你瞧这鞋,就是比咱自己缝的好看,常安真会挑。”
陆远长还未从刚才花姐的话中反应过来,就已经穿好了那双鞋。
干净的白鞋底和土路与之接触,陆远长踩着,心里说不尽的酸涩,是自卑吗?出生在这么一个小县城的村子里,他生活了10年,却是第一次穿上买的鞋子,还是自己的弟弟、那个无比讨厌的、憎恨的弟弟求着买的。
那双鞋他其实是不想穿的,不是不领情,只是太干净了,一双附带弟弟纯粹的感情的鞋子,好像几年后无时不在折磨他,在他浑浑噩噩的内心和生命里留下一丝一尘不染的情愫。
可怜吗?或许吧。陆远长几乎要跪在那里挡住破旧的鞋子了,祈求着别人不要说出来,冷就冷,干脆冻死他吧。在那个寒冷的冬夜,他身上唯一披负的铠甲被人轻易揭开。留给他的,是陆常安无处不在的痕迹。
花姐瞧着那鞋,立刻就遮不住眼中的笑意,“长得好瞧就是不一样,这鞋穿你身上就显得贵了。”
陆远长僵硬的挤出一抹笑,随后就朝陆常安刚才进的屋子里瞥了一眼。
“别管他了,”花姐说,“饿了他就跑出来吃饭了,你吃完赶紧去学校,别迟到了。”
陆远长点了点头,扭过脖子,全然没看到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陆常安。
陆常安藏不住事儿,高兴和不高兴,情绪全都浮现在脸上,花姐经常问他“怎么了这么不高兴?”,他总会问“你咋知道的?”,花姐也不说出来,就逗他玩,“我是你奶奶,看着你长大,我不知道才奇了怪了。”
陆常安总是相信,他以前还觉得,是哥哥不够细心,总是察觉不到自己生气了,后来听花姐这么说,他自己也慢慢明白了,陆远长不是不知道自己生气或是不高兴了,他只是懒得理。
明明那么勤奋,每次回家都先写作业,给自己忽视了,还装什么懒!陆常安有时候也生闷气,不过他心软,也没心眼,经常是他因为哥哥不理自己而生气,过一会儿自己就自动好了,继续缠着他哥。
陆远长中午吃完饭还没休息多长时间就去学校了,中午他一般不把斜挎包带回家,所以他从学校走回家,再从家到学校唯一变得只是脚上的鞋。
有时候陆常安其实想跳到陆远长背上,不松手,让陆远长再怎么也放不下来他,只好把自己带到学校,这样陆远长上学的时候他也可以和他哥待在一起。
只可惜,这个计划从来没有实施过,即使他真的跳到了陆远长背上,那么陆远长大概也要对自己放出一堆狠话,像什么“你要不下来,我再跟你说话就去死!”等等,然后等自己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自愿从他背上下来。
不过他却知道他哥不会真的给他扔下来,就算说的狠话,也不会真正那样做,而且陆远长不跟自己说话,那自己还能不跟他说话?他死缠烂打也会撬开陆远长的嘴。
但毕竟,陆远长是他哥哥,总不能兄弟之间真的决裂,一辈子也不说话吧?
王婆家多了一个小孩。
据花姐说……好像是什么父母回老家?
陆常安扒着头问:“花姐,啥啊?谁回来了?”
“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别管,”花姐眯上眼,看似想要小憩片刻,但陆常安实在是好奇,亦或是太闲,非要问出个究竟,“王婆孙子回来了,他父母去城里创业失败,躲债来了。”
陆常安虽然听不太懂,却装作很震惊的样子,一句“哦——”装模作样,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
王婆家里一下多了三个人,花姐家里又和王婆家只隔一道墙,对面说什么都听得见。
陆常安听不懂大人说的什么,只知道他们来了以后,吵的两家不得安宁,日日夜夜,随着争吵声入耳,他觉得他哥要烦死了,每天早上黑眼圈都加重一点。
花姐找王婆闲聊的时段越来越少了,从前一到下午暖和时候,花姐时不时端着水果点心,敲响王婆家的门,不过现在,她总是趁隔着的那堵墙不会再透过声音,才慢悠悠的去王婆家。
陆常安看着他哥每天都加重一些的黑眼圈,在花姐打算出门的时候跟上了她。
他走路声音轻,花姐耳朵也有些背了,没注意到陆常安。
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一碰,花姐吓了一激灵,低头看到是陆常安,又问:“你这臭小子,走路怎么不带一点儿声!”
陆常安不敢直视花姐的眼睛,看着地面,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去找王婆婆吗?”
花姐立刻就明白了,这家伙偷偷摸摸地跟着自己,就是要来王婆家里的,不过奇了怪了,自己这两个孙子都没跟王婆有过多大接触,陆远长还算熟悉,没有陆常安的时候经常被自己带去王婆那里聊天,王婆也总是打趣她有一个这么好的孙子。
陆常安呢?当年落竺的事情,王婆也曾劝过,她实在是不喜欢这孩子,就算遇见了也只当陌生人家的孩子。
陆常安平时就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花姐不再猜他的小心思,说了句“嗯”。
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再说话,陆常安随花姐进了王婆家的院子。
这院子和自己家除了布局不一样,其他的可以说都是一种材料构造的。
进了院子陆常安就看到了在门前蹲着抽烟的一个男人,不过二十来岁,那人却满目愁色,青灰色的烟雾飘向上空,屋子里门没关,年轻的女人眼眶里也浸满了泪,却迟迟不落,倔强又坚韧。
家里的氛围很奇怪,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出半点情绪,那团烟雾也好似是他们缓缓飘去的愁思。
日夜不断的争吵,好像就是他们婚姻的终端了。
陆常安不明所以,心里思索着,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他们因为什么争吵的?性格不合当初为什么在一起?
角落里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大陆常安一两岁,却跟陆远长一样,像个小大人,或许已经是习惯了他的父母整日的争吵,他目光显得麻木,全然不是一个正常的像他们这样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表情。
陆常安蹑手蹑脚走过去,他父母的魂魄好像已经不知道飘去了何处,不知是没看到他还是不想理他。
他看着男孩,也蹲在地上,玻璃珠一样的眼睛转了转,也不和男孩说句话,就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男孩像是被他盯的不耐烦了,眉心皱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川”字,推了他一下。
其实他没用力,不过陆常安蹲的时间有点久,别说推一下了,仿佛一阵风过,他就被轻而易举的吹倒在地。
男孩见他蹲坐在地上,陆常安也没生气,花姐进了屋子和王婆在闲聊,他们两个就静静的看着对方,男孩没觉得自己刚才做错了,陆常安也不急,他俩就这样耗着。
最终是那个男孩先开口,言语中的焦躁和不满尽露,“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陆常安思索了一会儿,从地上起来,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你叫啥名?”
“……”男孩有点无语,“你先跟我说你叫啥名。”
“我叫陆常安。”陆常安对着他道。
“梁夏,陆长安,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来跟你说件事呀,”陆常安说,继而又道:“你该不会觉得我是长短那个‘长’吧?我是常见那个‘常’,你别搞错了。”
梁夏翻了个白眼,虽然他确实喊错了,不过他是不会承认的,对着陆常安说:“你才会搞错,你跟我说什么事?”
一说到“事”,陆常安就有些来气了,他对梁夏道:“你来了以后,你爸妈就整天吵架,我哥可是要上学的,他每天都睡不好觉,你去跟你爸妈说别让他们吵了。”
陆常安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他内心的怒火在话说完以后被浇灭了一半,如果梁夏答应说的话,他想,另一半大概也会销声匿迹。
谁知道,梁夏非但没给他想要的回答,又激怒了他,“要说你去说,我不管他们,你哥怎么样跟我更没关系。”
陆常安要被这句话给气死了,他不是个不是个能忍住情绪的人,对着梁夏吼:“我不管,那是你爸妈,我哥要是因为他们睡不好,我今晚就撬你家锁,我也吵!我跟你吵!吵到你爸妈不吵为止!!”
其实是陆常安不怎么发脾气,就算有脾气,也只是憋在心里,因为长这么大,所有的脾气都关乎他哥,被惹毛了也不敢吼。
梁夏算是他的一次例外了,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这么吼一个刚刚认识的人,甚至比自己大一两岁,但听到梁夏提他哥,他真是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再老实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陆常安的底线就是他哥。
面前的梁夏被他整蒙了,又一次推开他跑进了屋子,陆常安愣在原地,也回了家,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家门口,才发现门被花姐锁了,不去找花姐,根本打不开门,也进不去家。陆常安坐在门前,也不嫌脏,怒火迟迟未消,想着梁夏,确实是他父母在吵啊,有关他什么事呢?可又一想到陆远长,他就觉得自己刚才那一通怒火出的有理,不是因为他来了陆远长才睡不好觉吗?这么做不应该?
想啊想,花姐和王婆今天话好像特别多,天都昏沉了,花姐还没过来。
他想去找花姐拿钥匙,锁孔不算太高,他踮着脚尖也可以摸到,不过陆常安又实在不想去王婆那里,不想看到那对年轻却忧愁的夫妇,更不想看到梁夏,怕自己忍不住扇他两巴掌。幸好,陆远长随身带着钥匙,他还可以等陆远长回来。
陆常安觉得自己等了太长时间了,心想着他哥咋还没来呢?片刻后,他忍不住想要睡会儿,刚眯了眼,就被一阵脚步声吵醒。
他睁眼一看,原本以为是陆远长,却是提着一袋子馒头的梁夏,他路过了这里,也看着陆常安。
要不是刚才那阵脚步声,陆常安都要怀疑是不是他把自己盯醒了。
天空呈深蓝色,和远处的粉红交织在一起,梁夏站着,他坐着。
对面人的头挡住了他可以看到的一半天空,也挡住了一些光亮,陆常安看不见梁夏的表情,但也知道他在看自己。
陆常安还是急躁,忍不住出声:“你看我干什么?”
梁夏有一会儿没回答,又大量了他一番,和他一同坐在这里,和陆常安的距离有些近,差不多要肩膀贴着肩膀了。
梁夏把那袋馒头解开,递给陆常安一个,“吃不?”
陆常安愣了一下,接过,“……谢谢。”
旁边那人看起来十分乐观,早就将陆常安吼他的事不当回事了,“就当害的你哥睡不好觉的补偿了。”
“一个馒头就想让我消气?”陆常安可能傻,但一个馒头和陆远长睡不好觉的重量,还是分得清的。不过他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跟你说过了,不准吵着我哥睡觉,要是……”
“——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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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