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赞平时并不会去回忆自己的前室友们。

一是后期寝室关系一般，二是他们已经去世，肖赞的生活和他们再无关联。

如今回想当时室友们想玩笔仙的起因，肖赞能记起的，是某一天室友周使突然说无聊，提议大家玩笔仙试试。

大学生总爱追求刺激有趣的事，那时大家天天学习，日子枯燥，周使提这个建议倒也不算奇怪。而且肖赞记得，当时周使因为男友劈腿，心情极差，非常容易暴怒，其他室友包括他自己，都特意离他远点。。

周使想找笔仙问男友分手的原因，似乎也说得通。但肖赞现在回头想，却发现一个疑问：为什么周使偏偏想玩召唤笔仙的游戏？

大学里有趣的活动很多，联谊、艺术节、看球赛，真想找刺激，还能去鬼屋探险。至于男友分手的原因，他完全可以当面质问。

为什么周使要拉着大家玩笔仙？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肖赞有点怀疑自己的辅导员黄杰了，尤其是从宿管员口中得知，新生来之前，那栋宿舍楼死过的人，是辅导员的弟弟。

他谢过宿管员，转身离开曾经住过的宿舍楼。过往学生看见他从那栋楼走出，都投来惊异的目光。肖赞早已习惯别人的注视，没太在意，心里盘算着下午见辅导员时该问些什么。

辅导员对他一直很好，总叮嘱他小心，还愿意为了平安符的事带他去道观。往前想，室友死后，辅导员当初第一时间就相信了他的说法，还在校领导面前为他解释。

想到这里，肖赞忽然意识到，辅导员那时会那么快相信他，或许是因为本身就对这起笔仙事件有所了解——他知道其他室友的死和肖赞无关。

现在关键是，辅导员在笔仙事件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幕后主使，还是知道些许真相的路人？

肖赞希望他是好人。

他放慢脚步，望了望头顶行道树摇曳的枝叶。阳光给树叶镀上一层金光，透过叶缝洒下的光斑，随着枝叶摆动肆意变幻，绚丽的景象让他暂时抛开烦恼，心境重归平静。

距离肖赞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张哥等五名玩家拐出建筑物转角，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仰望树枝的身影。

男玩家眼尖：“张哥！那个人，是不是他？”

张哥视力不差，一眼认出：“是他。”

他转头看了眼男玩家，觉得这人似乎没自己想的那么蠢。结果下一秒，男玩家直勾勾盯着远处道：“真人居然比照片还好看。绝对是那个男鬼嫉妒他！”

见到真人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哥手里的笔不受控制地直冲男玩家头颅，好在冲到一半被他半空中强行按住。张哥手微微一动，快速收起用来绊住笔仙的道具，没让其他玩家看见。

他使劲按住即将暴走的笔，警告男玩家：“闭嘴，别乱说话。”

男玩家们也看到了远处的身影，一时有些失神——那人站在那里，像摄影师镜头下的封面人物，气质卓绝，不经意间夺人眼球。越是同性，越能欣赏那种独特的魅力。

他们被张哥他们的动静唤回神，看了看张哥手里的笔，又看了看还在盯着远处发呆的男玩家。

一个女玩家对张哥道：“张哥，要不我们直接让它去找他？”她往肖赞方向瞥了一眼，意思是坐山观虎斗，让笔仙自己对付肖赞。

张哥摇头：“它要是能自己去，不会拜托我们的。”

笔仙就在张哥手里，白天对鬼怪没什么影响，他们说话都藏着掖着，十分隐晦。

不知是不是讨论声被肖赞听到，他收回看树枝的目光，转而看向了他们。

男玩家下意识冲对方露出傻笑，女玩家们有的因刚才的提议心虚，有的则有些害怕。唯独张哥不走寻常路——在肖赞看过来的瞬间，他直接冲了过去！

极速跑动卷起气流，吹过另外四位玩家的脸，四人又茫然又震惊，想法出奇一致：张哥这是在搞什么？说好的走过去邀请交谈呢？他想杀人？

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成年男性全力狂奔也就六七秒。肖赞刚注意到前面五个奇怪的人，其中一个看着眼熟，那人就冲到了面前。

肖赞只来得及后退两步，男人仓促停下，还把手里的笔往他手里塞：“小肖，这是你的笔。”

什么他的笔？哪来的神经病？

肖赞再退一步，躲开了对方的动作。笔掉在地上，男人的目光也落到了地上，发现那危险的气息还在，却动弹不得了。

肖赞身边果然有古怪！

男人试探着伸出脚，对着地上的笔踩了下去，笔裂开了，上面的危险气息也弱了下去。他更兴奋了，对着地上的笔又踩了几脚，没注意肖赞已经退到了五米外。

过往路人看了看男人，只当是遇到了疯子，纷纷走开。

肖赞对男人的行为感到困惑，隔着几米打量他的长相，越看越觉得熟悉——这不是第一场游戏里遇到的那个欺骗其他玩家的男玩家吗？

“张哥？”肖赞看向男人。

男人没否认，正是张哥。在肖赞喊出这个称呼时，他就知道肖赞有游戏的记忆。

张哥摆出熟络的笑容：“小肖，又见面了。没想到再次见面，我还是玩家，你却是这场游戏里的线索人物。”

肖赞看了一眼远处的一男三女，那四个人正傻眼地望着张哥脚下的笔残骸，神色犹豫，似乎不敢过来接触他。他们应该就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了。

肖赞对自己第四场游戏总算有了点眉目——张哥带着笔来找他，多半是为了笔仙事件。他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游戏里的关键线索人物。难怪昨天黑字说他不需要任何提示，原来他自己就是线索。

“你们的游戏和我室友召唤的笔仙有关？”肖赞虽已猜到，还是想确认。

张哥点头：“他们是新的笔仙。”

这事肖赞十一天前就知道了。从校学生会干部发的表格来看，室友死后一个多月都很平静，直到某天有人跑到他原先的宿舍召唤笔仙，召唤出的正是他死去的室友。从那时起，笔仙彻底失控，引发了后面一连串死亡事件。

肖赞的目光落到地上破碎的笔壳上：“我身边有古怪？”

张哥特意递笔、还非得在他身边踩笔，行为太奇怪了。

张哥不意外他会问：“我本来想把笔递给你，看看笔仙反应。后来发现，它一靠近你，就只能被禁锢在那只笔里。我当然赶紧把它踩死了。”

肖赞知道张哥的本性，没因此愤怒，依旧从容镇定：“张哥，你这次又是老套路，骗新人任务是存活七天？”

张哥笑笑：“小肖，不愧是你，被你猜中了。”

肖赞看了张哥一眼，径直朝那边四个玩家走去。

张哥在一旁道：“小肖，大家都是玩家。我也是好心，让他们早点离开神的游戏。像我们这种为了活命一场场熬游戏的人，迟早会精神崩溃，彻底疯掉。他们早一点解脱也好。”

肖赞无视他的狡辩，对三个女玩家道：“你们应该好奇我为什么认识张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赞，和你们一样，也是神的游戏的玩家。”

三个女玩家满脸震惊——刚才看张哥和肖赞交谈的熟络样子，她们就怀疑过，却没想过肖赞真是玩家。她们对肖赞的印象还停留在男鬼说的“被金主包养”上，可现在，他从“敌人”突然变成了“同伴”。

其实她们连神的游戏是什么都没搞懂，目前只觉得“玩家=同伴”。

男玩家接受得很快，喜不自胜：“原来你也是玩家。那我们可以一起玩游戏了。”

肖赞微微点头：“我是老玩家，和你们说下神的游戏的通关方式。只有一种，就是愉悦神。只要在游戏里表现出色就能通关，不管是欺骗其他玩家、完成神安排的剧本，还是消灭敌人。”

张哥面上沉稳，心里却唉声叹气——就知道小肖会拆穿他。

肖赞道：“信不信我，看你们自己。”

三个女玩家被这番话搞蒙了——肖赞一来就说不能信张哥，可张哥才是一直带他们的老玩家，不信他又能信谁？

男玩家忽然开口：“笔仙都没了，我们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你们怎么还在说通关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男玩家被看得紧张：“笔、笔不是被张哥踩没了吗？它没了，游戏就结束了啊。张哥说存活七天，没有鬼，我们再随便过六天，不就行了吗？”

一个女玩家提问：“你怎么确定笔仙没了？”

男玩家道：“张哥之前都不敢踩，他刚刚踩了，肯定没了啊。”

这话让张哥有些惊讶：“你居然还是有点脑子的。”

其他女玩家也认同地点头。

男玩家不乐意了：“什么叫有点脑子？张哥，我昨晚是因为怕鬼才差点坏事，别的事上我很聪明的好不好！”

众人避开了他的目光。

肖赞道：“张哥来找我的用意，我知道了。你们被我前室友缠上了。我想，你们也有人猜到了，鬼，不止一个。”

当时两间男寝只有肖赞活着，鬼可不止一个。

一个女玩家看向张哥，期待地问：“张哥，昨晚你说只有一个鬼的。”

张哥依旧稳重：“昨天是怕你们慌张。其实是两个，一个附在笔上，一个在你们身后，后来一起消失了。”他坦然说出隐瞒的事，毫无愧色。

肖赞的前室友们，还有隔壁男寝的全体成员，都成了鬼。这也是张哥明知肖赞会戳穿他，还坚持找他的原因——鬼恐怕不止昨晚见到的两个，而是很多，他自己对付不了，必须拉人下水。

肖赞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对众人道：“快十二点了。我请你们吃中饭吧。”他估计玩家没这个世界的钱。

“好！”男玩家想都没想就答应。

张哥笑道：“那就麻烦小肖了。”

三个女玩家你看我我看你，张哥和男玩家都答应了，她们也只能默默应下，眼里却仍对肖赞充满戒备——一个被鬼要求杀死的人，突然变成同伴，还说老玩家不可信。虽然张哥在鬼的数目上骗了她们，但鉴于他其他事上还算靠谱，她们没法立刻相信肖赞。

中饭时，张哥和男玩家风卷残云，肖赞则和三个女玩家聊天。他们选的小饭馆来得早，没到学生下课高峰，周围没什么人，店家上菜后就去后厨了，不用担心被围观。

肖赞道：“这么说来，你们对我的印象，停留在他和你们说的‘被金主包养的绿茶’上了？”

他刚从三个女玩家那里听完昨晚玩笔仙的经过，她们还委婉转述了男鬼周雅玲的话。

肖赞十多天前就从别人那里知道前室友成了新笔仙，还编造是他杀了人，早猜到对方对自己的描述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道：“他以为我给金主打电话，其实我是给我哥哥打电话。”

肖赞只解释了“金主”这一点，其他的懒得多说——男鬼的话基本是胡编乱造。

三个女玩家略感尴尬地笑了笑。同为女生，她们懂女生间的嫉妒心，从外貌看，肖赞无疑是容易被嫉妒的类型，别人因嫉妒编瞎话很有可能。但她们也觉得，有些事未必空穴来风，说不定肖赞确实有问题，才会被传谣言，没法全信他的解释。

肖赞没指望一句话就能让人相信，看了下时间道：“我下午有事，账已经结了。把我调查到的告诉你们，这应该是你们的突破口。”

刚还在吃饭的张哥立刻停下碗筷，聚精会神准备听线索。

肖赞道：“我那些室友当初召唤的笔仙，应该是大一新生来校前死在那栋宿舍楼的男生，黄苏。他好像是因为流言蜚语自杀的。你们下午试试找他的资料，突破口应该在他身上。我等会要见的人是黄苏的哥哥，如果从他那里得到信息，会分享给你们。”

交代完后，他道：“那我先走了。张哥，你刚存了我电话，等会电话联系。”

张哥手里有台能打电话的手机，看电量充足，肖赞猜是他刚偷的。

张哥道：“行，小肖，我们就靠你了。”

男玩家耳朵一动，知道肖赞要走，积极道：“帅哥，和他见面会不会有危险？我陪你去啊。”

肖赞摇头拒绝，背上背包离开了。

肖赞的身影消失在饭馆门口后，男玩家虽有些失落，还是没放弃吃饭。

过了一会，大家差不多吃饱了，男玩家喊来老板：“老板，厕所在哪里？”

老板指了个方向，他顺着指引去了厕所，剩下三个女玩家看着张哥。

一直当代表的女玩家问：“张哥，我们可以相信你吗？”

和肖赞聊过后，她们更倾向于“愉悦神”这个答案了——这才是从纯白空间里看到的话，不信这个还能信什么？

张哥老神在在，毫无欺骗人的愧疚：“你们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信不信谁，看你们自己。”他避而不谈。

女玩家们见状又迟疑了，张哥是老玩家，她们在“该不该信他”这件事上摇摆不定。

一个女玩家突然开始怀疑“愉悦神”这个答案，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男玩家从厕所出来，哼着小曲对众人说：“我刚刚照镜子，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特别帅。”

其他人都没理他。

紧接着，一个女玩家也去了厕所。她冲完水准备洗手，洗手台前边挂着镜子，她一边洗手一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突然想到男玩家说的话，觉得有点好笑。

可镜子里的她，唇角却勾起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

女玩家一愣：自己没笑啊，为什么镜子里的人和自己不一样？

有鬼！

等她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镜子里的鬼突然伸出手，手臂穿出镜子，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十五分钟后，餐桌边的两个女玩家和张哥看了看厕所方向。

一个女玩家道：“我去看看。”

她走过去敲了敲厕所门，喊了喊里面人的名字，认真听动静，却无人应答。女玩家觉得奇怪，扭动门把手，发现门被反锁了——一般上厕所都会反锁，防止别人突然闯入。

她意识到不妙，找到饭馆老板，可老板正忙着记录新顾客点的菜，用餐高峰期来了，他敷衍道：“你再等一会。”

女玩家只能去找张哥他们。

张哥闻言，带上男玩家，两个男人直接踹开了厕所门。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边看去。

张哥在最前面，一眼看到地上的尸体，目光一缩，沉声道：“它们在逼我们去杀小肖。小肖不死，我们必死。”

周围传来其他人的议论声，两个女玩家却听清了这句话。

其中一个看着地上的尸体，颤抖着问：“张哥，要不……我们去杀了他？”

中午太阳正毒辣，肖赞打着太阳伞，坐在公交停靠站的座椅上。他和辅导员约好在学校大门的公交车站见面，一起搭车去道观。

车站没什么人，他把背包放在腿上，又把笔记本放在背包上，打开了笔记本。

空白内页上顿时多出一行字：“想我了？”

肖赞忽略这行字，对笔记本道：“谢谢你保护我这么多天。”

如果不是今天张哥拿着笔突然出现，他也没法确定这件事。肖赞知道前室友鬼魂存在，却一直没亲眼见到它们伤害自己，所以不确定是不是有人暗中保护。今天终于确认了，必须说声谢谢。

他没注意到，说这句话时，口袋里的手机小挂饰动了动，像是有点开心。而某个存在正光明正大地把夜晚保护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属下的保护，也等于它的保护，四舍五入就是它天天在保护肖赞。

笔记本上浮现新的文字：“别人为你提供消息，你准备送他平安符。我保护了你这么多天，你想好了给我的答谢吗？”

这个问题让肖赞有些为难。从目前情况看，笔记本应该暗中救了他很多次，救命之恩，哪能用东西衡量？

许是见他许久没回话，笔记本隐去之前的文字，空白内页上逐字浮现新的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它精准猜到了肖赞的想法。

新的文字继续出现：“不如，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