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肖战明显感觉到身边人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

虽然绝大多数人从一开始就默认了进片场的都是资源咖，但毕竟没有人会像肖战这样勤勤恳恳。成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众人嘴上不说，心里也动容，觉得没准儿他真是靠硬实力吃上的这口饭。

然而谢南洲弄这一出，就像是再一次给每个人心里打上一个烙印：是的，就是关系户，肖战也不例外。

于是众人再看肖战，多多少少起了几分猜忌。从前只觉得他笑得温柔，恍若春风拂面，现在开始注意到他弯弯的眉，天生含情的眼，俊秀挺直的鼻梁和薄似花瓣的唇——这不是活脱脱一个小白脸的形象吗？娱乐圈的金主们可爱这种类型呢。

那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温情就在一杯酒间消失殆尽，肖战失落了一阵，转而又释怀，天下事物来来去去，留不久的东西早一点失去也好。

沿海城市气候变化多端，一个月内从烈日到暴雨到烈日又到暴雨，期间还来了一场台风。终于把磨人的戏份拍完，众人收拾好行李，几乎是连夜赶车回了内陆。

坐车时肖战有意挑了个最靠角落的位置，直瞧着李群岸在前面远远处坐下，方才放心，靠着窗子陷入沉沉睡眠。

只是这一觉并不安稳，旧梦反复，阴郁压抑。最后甚至画面一转，一道啜泣声如飘渺鬼魂，缭绕了整个梦境。

肖战再睁开眼，心砰砰直跳，眼前倏尔划过季青云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庞……

对啊。

这么多天过去了，季青云还是没有给他发消息报平安。

这根本不正常！

肖战咬着唇，播出这个已经沉下通讯录有一截距离的号码。一声，两声，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从行李里摸出耳机，戴上的那一刻看到通话页面跳转，对面接通了。

肖战一口气还没松出去，心脏就被对面传来的声音高高吊起。

只听那声音无比沙哑，好像经过了无数泪水的冲刷，终于连最后一点灵气也磨损掉——

“……战哥。”季青云说。

“……”肖战整个人凝滞住。

下一秒，他顾不上自己还在车里，语气急促到周围人纷纷侧目：“怎么回事？”

对面再次沉默。

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肖战极力柔和语气，然而字里行间藏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人没事就好，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医院？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我现在立刻赶过去。”

“不用了。”季青云无比疲惫。

——那一刻，肖战的全部直觉指向了他要挂电话。

挂电话后会发生什么他想也不愿意想，整个人猛地坐直了大喝道：“季青云！”

对面静止了，这边整个车厢也静止了，玩味的信号在众人眼中传递来传递去，有胆子大的甚至偷偷去瞥李群岸的脸色。

唯有肖战屏蔽了周遭一切，手握着的力气大到像要把手机捏断，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一字一顿：

“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

细微的抽噎声闯入耳膜。

肖战浑身一僵。

而后，听筒里，那抽噎声像是再也止不住了。情绪隔着遥远的距离决堤到肖战眼前，他终于听明白，那声音里包含了多少绝望苦楚。

“我……对不起……我在家……”

“我没脸、没脸见人……对不起……”

“我把事情弄得一团、一团糟……”

多说无益，肖战抬头看见汽车到了地点，直接起身。

右侧车门才开两秒，他整个人已经冲出去一截，全速奔跑起来。

风声呼啸，他边跑边给徐宴宁打电话。十分钟后一辆车在约定地点猛地一个急刹，肖战一拉车门坐了进去，单手系好安全带，比了个加速的手势。

旋即强大的后坐力逼迫他整个人紧紧贴在靠背上，徐宴宁一手扶着方向盘，摇头哼笑道：“刚交首付的车，就在你这儿派上用场了。”

肖战低头，发出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密密麻麻占满屏幕。他必须在这种不好的预感成真之前找到季青云，那个笨蛋，那个在电话里垂头丧气的家伙，要是真的……

不可能。

不会的。

熟悉的建筑物映入眼帘，肖战的目光在每一层楼上急切地扫动，还好没有。两个人同时下车，匆匆忙忙赶到记忆中的地方，肖战抬手拍门，动静之大连徐宴宁都吓了一跳。但是没有回应，又是没有回应。

肖战当机立断，抬腿踹门。

砰！

一声巨响，整扇门完全内凹，正中间破烂出一个大洞。肖战上去又补两下，上身倾斜，抬腿跨过，身影眨眼间消失不见。

几秒钟后，徐宴宁听到里面一声嘶吼：“你敢！”

徐宴宁就知道肖战猜的多半成了真，分秒不敢耽搁，抬腿弯腰跨了进去，一抬头，果然肖战把季青云一把贯到沙发上，看行动轨迹，应当是硬生生把人从阳台上扯了下来。

千钧一发，还好来早一步。

季青云倒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徐宴宁从他宽大的袖子中隐约能看出胳膊的轮廓，瘦得如同皮包骨，触目惊心。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最重要的是他裸露在空气中的那半张脸。

昔日清秀端正的五官被大火悉数焚去，纵横交错的伤疤蜿蜒盘旋，如同一条条狰狞凸起的肉虫，只一眼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毁容了。

徐宴宁如触火星，立刻挪开双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毁容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更别说是极其看脸的娱乐圈。可一个从大学毕业起就进了娱乐圈、没有实习经历的人，离开了这个圈子又能去哪里？

季青云的人生至少被这场大火焚烧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算被肖战救了回来，也是一片焦土。

时间在这一方房间内如同静止，沉默煎熬每一个人的心。终于季青云动了动，脸转过来，彻底正对肖战。

另一半脸是完好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季青云说，声若蚊呐。

徐宴宁顿时警觉起来——万一季青云迁怒肖战不该救他，情绪失控下做出过激行为……

“你为什么要救我！”

愤怒到破音的质问，惊雷般炸起，带走季青云最后一丝气力。泪水再次涌落，季青云一双眼睛像是要滴血，怔怔看着肖战。

然后他说：“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这么糟糕狼狈……为什么偏偏……”

“战哥，肖战，你知不知道，我进娱乐圈，就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第一部戏，因为你在电视机上的一个眼神。”

肖战呆住了。

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上启明星有一千颗一万颗，他自诩平凡众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四年前他短暂闪烁过的那一下，也给一个人指引了道路。

……可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这是一条不归路。

其实是有挽回的机会的不是吗？如果他当时再坚定一点，他告诉李群岸季青云就是比他更适合这个名额，他甚至再加点别的砝码上去，他向李群岸承诺点别的东西，直到李群岸松口……

这样季青云就不会试镜失败，就不会再一次奔波生计，就不会接受那个商场活动。

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一切灾祸的源头在他不是吗？坚持四年最后还是靠着走后门才拿到一个男二名额的是他不是吗？

都是他的错啊。

肖战的眼眶发烫，目光颤动，缓缓单膝触地。徐宴宁感觉到事情开始往更糟糕的方向走去。

“其实有时候想想……能到这个地步也可以了。”季青云轻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一次自己的偶像。”

肖战不断摇头，眼睫颤抖如蝴蝶。可是蝴蝶无法振翅飞翔，脆弱地衔在眼睑上，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掉翅膀。

徐宴宁心重重一跳。

这样下去不行。

他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强制介入：“等等，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季青云无声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徐宴宁道：“当时的火灾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宴宁。”肖战皱眉厉声。

徐宴宁安抚地给了肖战一瞥，复而看向季青云。季青云沉默半晌，缓缓低声道：“当时……”

他不是人流面前能收放自如的性格，下午到了商场多少有些拘谨，那张充满学生气的脸在路人眼中是可爱，在商场经理眼中则是好欺负。

于是很轻易地，他就被叫去后台走廊取东西。

商场新开业，只有表面功夫是足的，后台东西一堆，放得毫无章法。季青云找了半天，东西没找到，却打翻了一个反光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我只知道那之后突然间火光四射，然后有人喊着火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

季青云说完，深深低下头，自卑得像要缩入泥土。

徐宴宁却突然皱眉，丢出冷硬的两个字：“不对。”

他抬起目光，无比坚定。

“不应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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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主战视角，番外主啵视角，回忆篇即便无聊枯燥我也想把它写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它能解释为什么肖战会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彻底变为安于十八线的小糊咖。
啵啵当然是重要因素，但并不是唯一因素。毕竟战战经历的苦痛不止来自爱情，在爱情之外他还过了很长的人生。
另：下章啵啵出场，会带出来一个同等重量级的神秘大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