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西域传来急报——黑风口的马匪死灰复燃,竟联合了几个不满通商章程的小国,截了三队往中原运丝绸的商队。太子正在户部核对新到的葡萄账册,听到消息时,算盘珠子猛地卡住;安王刚在演武场赢了三场比试,摘头盔的手顿在半空,银甲上的汗珠子顺着棱角往下滚。
我正在偏殿试新绣的胡风纹样,针脚刚落在展翅的金翅鸟眼睛上,就见太子掀帘进来,手里攥着的急报边角都捏皱了。“黑风口地势险要,硬闯会吃亏。”他指尖点在舆图上那道月牙形的山谷,“当年安王父亲就是在这儿折了粮草,马匪熟悉流沙陷阱,寻常铁骑进不去。”
话音未落,安王带着股风冲进来,手里还提着柄沾着草屑的长枪:“管他什么陷阱,我带三百轻骑抄后路,保准把商队抢回来!”他往舆图前一站,肩膀几乎撞上太子的胳膊,两人像两块互斥的磁石,各自往旁边挪了半寸。
“轻骑?”太子抬眼,目光落在安王腰间的弯刀上,“黑风口的流沙能吞马,你打算让亲兵踩着沙子冲锋?”
“那你说怎么办?”安王把长枪往地上一顿,枪尾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难道坐等着商队被分赃?”
我放下绣绷,从妆奁里取出个油布包——是去年从龟兹国带回的硝石,苏合王子说这东西遇火能炸,比火炮轻便。“马匪不是要丝绸吗?”我把硝石往桌上一放,指尖划过黑风口的标注,“咱们就给他送些‘特别’的丝绸。”
三日后,一支“商队”往黑风口去了。骆驼背上驮的不是寻常锦缎,而是浸了松脂的丝绸捆,里面裹着硝石和火折子。安王乔装成押队的镖头,脸上抹了锅底灰,腰间的弯刀换成了马匪常用的短匕;太子则带着译官,扮作西域来的丝绸商人,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着“孝敬”马匪的份子钱。
我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掀开帘子能看见安王时不时回头望,像只警惕的狼。太子坐在前导的骆驼上,背影挺得笔直,手里的算盘珠子响得比驼铃还勤——他说要让马匪觉得这队商人胆小又贪财,才不会起疑心。
进黑风口时,日头正毒,黄沙被风卷着打在车帘上,沙沙作响。马匪果然在谷口设了卡,为首的络腮胡掂着太子递过去的金锭,眼尾扫过骆驼背上的丝绸捆:“就这点东西?听说大周的公主把最好的料子都藏着掖着。”
安王往地上啐了口:“爷您是不知道,那公主抠门得很!这些还是小的们偷偷藏的货,够您做十件袍子了!”他说着,故意往马匪堆里挤了挤,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火折子。
太子突然按住他的手,笑着往络腮胡手里塞了串玛瑙:“头领有所不知,这批丝绸里混了匹织金的,是给西域王后预备的,若头领不嫌弃……”他话没说完,络腮胡已经眼冒绿光,挥手让马匪卸骆驼:“全搬到寨子里去!今晚开庆功宴!”
眼看着骆驼被牵进深处的石寨,我捏了捏袖中的信号弹——那是用西域的硫磺做的,炸开时会散出紫色的烟。安王被马匪灌了三碗烈酒,眼睛却亮得很,脚边的酒坛倒了一排,看似醉醺醺的,手却始终离火折子不远。
太子被请去“清点账目”,实则被两个马匪盯着。他坐在石桌前拨算盘,算珠声在漏风的寨子里格外清晰,我知道那是在数马匪的人数——拨三下长音,是说东边有二十人;两下短音,是西边的哨卡换岗了。
亥时三刻,石寨里的马匪都喝得七倒八歪。安王突然打翻酒坛,烈酒泼在浸了松脂的丝绸上,火星一碰就着,腾起的火苗舔着石墙,映红了半边天。太子不知何时摸到了马厩,解开了所有骆驼的缰绳,那些受惊的牲畜撞开寨门,把马匪的火把撞得满地滚。
我在混乱中放出信号弹,紫色的烟在夜空中炸开。埋伏在谷外的禁军看到信号,立刻吹起号角,铁甲铿锵着冲进黑风口。络腮胡提着刀扑过来,安王早有准备,侧身躲过时弯刀出鞘,刀光闪过,络腮胡的头巾飘落在火里。
太子不知从哪儿摸来杆长枪,枪尖挑着马匪的粮仓钥匙,往我这边扔:“去开粮仓!商队的人被关在那儿!”他话音刚落,就有个马匪从背后偷袭,安王眼疾手快,飞刀掷过去,正钉在马匪的手腕上。
“小心点!”安王吼了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太子反手用枪杆敲晕马匪,回头时嘴角带了点笑:“你的刀没我的枪快。”
火光里,两人背靠背站着,一个挥刀劈砍,一个挺枪格挡,竟比在演武场练过千百遍的阵法还默契。我打开粮仓的锁,看到蜷缩在角落的商队伙计,他们脸上的惊惶在看到禁军时化成了哭腔:“以为再也见不到中原的月亮了……”
天边泛白时,石寨的火渐渐灭了。安王坐在块烧焦的石墩上,用布擦着弯刀,刀身映出他带伤的眉骨——是刚才替太子挡的一刀。太子蹲在他身边,手里捏着伤药,笨拙地往那道伤口上抹,动作轻得像在拂去书页上的灰。
“嘶……你想谋杀啊?”安王龇牙咧嘴,却没躲。
“总比让你留道疤,以后娶不到媳妇强。”太子的指尖沾了点血,在安王的盔甲上蹭了蹭,蹭出朵歪歪扭扭的花。
我站在晨光里,看着远处被朝阳染成金红色的沙丘,忽然想起苏合王子临别时说的话:“缘分就像商路,看着曲折,走顺了,总能通到想去的地方。”
回程时,商队伙计们说要给我们立生祠,被安王笑着拒绝了:“要谢就谢太子的算盘,他算准了马匪会贪那匹织金锦。”太子却摇头:“该谢安王的刀,若不是他劈开锁头,商队还困在粮仓里。”
走到疏勒城时,恰逢当地的葡萄节。百姓们围着篝火跳舞,把最甜的葡萄往我们怀里塞。有个戴头巾的老妇人拉着我的手,指着太子和安王,用生硬的汉话说:“一个像月亮,一个像太阳,都围着姑娘转呢。”
安王听见了,往我身边凑了凑,故意大声说:“月亮哪有太阳暖?公主肯定更喜欢我!”太子没说话,却默默把一串最紫的葡萄递到我手里,葡萄上还挂着晨露,像他眼里的光。
那晚在疏勒的客栈,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西域的星空下,左手边是太子摊开的账册,上面算着“一生一世”的加减法;右手边是安王烤的羊肉,油星溅在“岁岁平安”的篝火里。
回到京城时,已是腊月。刚进城门,就见林柯带着几个小吏候在路边,手里捧着本厚厚的账册:“公主您可回来了!这是西域商路的第一笔税银,够给御膳房添十年的羊肉了!”
安王眼睛一亮:“那今晚得开庆功宴,我要吃三盆手抓羊肉!”太子翻着账册,忽然抬头:“我让御膳房备了西域的葡萄酿,去年你说比京城的桂花酒烈。”
宫墙里的红梅开得正盛,落了我们满身花瓣。我看着这两个一个算着柴米油盐、一个想着诗酒江湖的人,忽然觉得父皇说的“和睦”,或许不只是兄弟情深——就像西域的商路需要丝绸也需要弯刀,我的日子里,既要有账册上的安稳,也得有长枪挑落的风烟。
除夕守岁那晚,我们三人在暖阁里围炉而坐。安王在炭盆里烤栗子,栗子炸开的声音惊得他跳起来,却不忘把剥好的果仁往我手里塞;太子在写春联,笔锋落在“平安”二字上时,特意加重了笔画;我在旁边剪窗花,剪了三个手拉手的小人,贴在窗纸上,被外面的烟花照得透亮。
钟声敲响时,安王举起酒杯:“明年去漠北看星星!”太子跟着举杯:“看完星星去江南,桃花该开了。”
我望着窗外炸开的烟花,把两人的话都记在心里。原来最好的时光,从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就像这打通的商路,既连着西域的风沙,也系着江南的烟雨;就像身边的人,一个能陪你算清柴米油盐的账,一个愿为你劈开前路的荆棘。
年后,父皇召我去御书房,指着满桌的奏折笑:“你看,满朝文武都在猜,你到底要选太子还是安王。”他翻开其中一本,是御史写的,说“太子温厚,宜为良配”;另一本是将军递的,说“安王勇武,能护公主一世”。
我拿起那两本奏折,往旁边一放,从袖中取出张新画的舆图:“父皇,儿臣想再去趟西域。听说波斯国出了种新的染料,染出的丝绸像星空,我想把它带回中原。”
父皇愣了愣,随即大笑:“好!好个不被儿女情长困住的公主!”
出御书房时,正撞见太子和安王候在廊下。一个捧着新修订的《西域通商律》,一个提着刚磨好的长枪,见了我,异口同声地问:“父皇说什么了?”
我笑着把舆图展开:“说西域的星空,比奏折上的字好看。”
安王眼睛一亮,扛起长枪就往外走:“那还等什么?我去备马!”太子则拉住我,把《西域通商律》往我手里塞:“翻过葱岭要换通关文牒,我已经跟鸿胪寺打好招呼了。”
廊外的红梅还在落,沾在安王的枪尖,落在太子的书页上。我看着这两个永远在较劲,却又永远在为对方着想的人,忽然觉得,有些答案不必急着写定。
就像西域的商路,走得慢些,才能看遍沿途的风景;就像身边的人,陪得久些,才能懂那些藏在算珠和刀光里的心意。
马车驶出皇城时,我掀开帘子回头望。宫墙巍峨,红梅似火,而前路漫漫,有风沙,有星辰,还有两个并肩走着的人——他们或许还会为谁走在左边谁走在右边拌嘴,却总会在转弯时,不约而同地伸手,护住中间的我。
苏合王子说的没错,缘分这东西,果然像极了西域的路。看着曲折,走着走着,就通到了心里想去的地方。而我知道,这条路,我们会一起走很久很久,久到能把西域的星空,都搬进江南的桃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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