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繁城的上空。
顾明风坐在黑色迈巴赫的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车窗,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却暖不透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寒意。
“顾总,魅影到了。”司机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顾明风“嗯”了一声,推开车门。晚风带着酒吧特有的喧嚣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酒精、香水与劣质烟草的味道,让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他对这种地方向来敬而远之,若非杜路景这场名为“商业交流”、实则暗藏机锋的宴会,他绝不会踏足。
顾氏与杜氏的战火早已烧到白热化。城南那块黄金地皮的竞标进入倒计时,杜路景动作频频,上周更是匿名举报顾氏旗下楼盘存在质量问题,虽被他压了下去,却也让集团股价动荡了好几天。这场宴会,分明是杜路景的鸿门宴,想借机探他的底,甚至可能设下陷阱。
顾明风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周身散发出的清冷气场让门口迎客的侍者都不敢贸然上前。他抬眼望去,“魅影”两个鎏金大字在霓虹灯影里闪烁,像一头蛰伏在夜色里的巨兽,张开着吞噬一切的巨口。
踏入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几乎要掀翻屋顶。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扭动着身体,汗水与欲望在空气中蒸腾。吧台前,几个穿着暴露的男模正围着客人说笑,眉眼间带着职业化的谄媚。顾明风的目光扫过这一切,胃里隐隐有些不适。
他刚要找个角落坐下,眼角的余光却被中央T台上骤然亮起的追光灯攫住。
光束下,一个身影正随着鼓点迈步走来。
黑色西装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腿,每一步都踩在节奏上,带着一种近乎凛冽的美感。灯光在他身上流动,勾勒出窄瘦却挺拔的肩背,以及脖颈处优美的线条。当他走到台前,微微侧过脸时,顾明风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是晏清。
那张脸,褪去了五年前的青涩,轮廓更加分明,眉宇间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疏离。他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平静地扫过台下,像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唯独没有了当年看向他时的那种,像阳光一样能融化冰雪的暖意。
顾明风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沿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五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把这张脸刻进了骨血,可当真正重逢时,才发现所有的思念和克制,在这一刻都溃不成军。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清晨,晏清也是穿着类似的白衬衫,站在厨房的晨光里给他煎蛋,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梢上,像镀了层金边。那时的晏清,眼里有光,嘴角有笑,会因为他一句夸赞而耳尖发红,会在他训练受伤时,拎着医药箱快步走来,眉峰紧蹙着担忧。
可现在,他站在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穿着华服,对着一群陌生人展示自己,眼神里的光,灭了。
T台秀结束,晏清转身下台,步伐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顾明风几乎是凭着本能,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在后台入口,他终于追上了那个身影。
“晏清。”
男人的脚步猛地顿住。
晏清缓缓转过身,当看清顾明风的脸时,那双平静的眼眸骤然掀起惊涛骇浪。瞳孔剧烈收缩,嘴唇紧抿成线,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却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底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强行按下去的慌乱。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转身就要往后台走。
“别躲我。”顾明风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晏清的手腕很细,隔着西装布料,能摸到他皮下凸起的骨节。顾明风的指尖传来他微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一种极致的抗拒。
“放开。”晏清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猛地甩开顾明风的手,力道之大,甚至带起一阵风。
“为什么要躲?”顾明风不肯放弃,再次抓住他,这一次用了力,“五年了,晏清,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几道探究的目光投过来,伴随着低低的议论声。
晏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扫了一眼周围,然后用力挣了挣,没挣开。他抬起头,看向顾明风的眼神里,淬满了冰冷的嘲讽:“顾少认错人了。这里是魅影,想找乐子,有的是比我更会伺候人的。”
“我找的人只有你。”顾明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们谈谈,行不行?”
“谈什么?”晏清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没到达眼底,反而像一把锋利的刀,“谈你五年前怎么为了家族联姻,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还是谈你现在怎么瞒着你的未婚妻,来这种地方找男模叙旧?”
顾明风的心脏被刺得生疼,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一个字。
“顾少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也一样。”晏清看着他,忽然伸出手,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衬衫领口。
一道暧昧的红痕赫然出现在他白皙的锁骨上,像是一枚丑陋的印记,在迷离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看到了吗?”晏清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听清,“我现在就是干这个的。客人给的钱足够多,我就能陪他们喝酒,陪他们笑,甚至……”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顾明风煞白的脸,“做更多的事。顾少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出价,就怕你付不起这个价。”
“你闭嘴!”顾明风猛地吼出声,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不敢想象,晏清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甚至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晏清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用力挣脱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扯开的领口,将那道红痕遮住。他看着顾明风,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顾少,自重。”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台,背影挺得笔直,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顾明风僵在原地,周围的音乐和喧嚣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后台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彻底碎了。
五年前的雨夜,再次清晰地涌上心头。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砸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客厅里,父亲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两份文件——一份是与林家的联姻协议,另一份,是顾氏当时濒临破产的财务报表。
“明风,顾家就快撑不住了。”父亲的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家能注资,条件就是你娶他们家的女儿。那个姓晏的,你必须断干净。”
“爸,我和他是认真的!”他当时几乎是吼出来的,“顾氏的危机,我可以想别的办法,为什么非要牺牲我的感情?”
“办法?你有什么办法?”父亲猛地拍了下桌子,“那个晏清是什么出身?他能帮你什么?只会拖累你!我已经查过了,他母亲重病,家里一堆烂摊子,你娶了他,就是把顾家往火坑里推!”
他当时还想争辩,可当父亲拿出晏清母亲的病危通知书,以及一份早已拟好的、给晏清的“分手费”支票时,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父亲的手段,要是他不答应,晏清一家只会更难。
最终,他在那份联姻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字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后来,他听说晏清丢了工作,听说他家里彻底垮了,听说他离开了这座城市……他派人去找过,却杳无音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五年,他活在一个有名无实的婚姻里,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日复一日地扮演着合格的顾氏继承人。
只有在深夜,他才敢拿出那张被他粘好的、去往冰岛的机票,一遍遍抚摸着上面模糊的字迹,任由思念将自己淹没。
他以为晏清过得很好,至少,离开了他,能过得平静。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顾明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了。
他转身,朝着后台走去。侍者想拦,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吓退。
后台的走廊狭窄而昏暗,弥漫着发胶和香水混合的味道。几个换衣服的男模看到他,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晏清在哪?”顾明风的声音冷得像冰。
没人敢回答。
他一间间推开休息室的门,终于在最里面那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晏清正背对着他,站在镜子前,手指用力地搓着锁骨上的那道红痕,像是想把它从皮肤上硬生生擦掉。镜子里映出他泛红的眼尾,下颌线绷得死紧,嘴唇被牙咬得泛白。
听到开门声,晏清猛地转过身,看到是他,眼里瞬间燃起怒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明风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近。他的目光落在晏清泛红的眼尾上,心脏的位置又是一阵抽痛。
“那道痕,是怎么回事?”他问,声音低沉。
晏清像是被踩到了痛处,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化妆台,上面的化妆品掉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关你什么事?”
“是不是杜路景逼你的?”顾明风追问,眼神锐利,“他把你留在这,到底想干什么?”
晏清看着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眼尾却更红了:“顾明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现在来关心我了?五年前你干什么去了?”
他的声音发紧,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沙哑,五年的委屈在喉咙里翻涌:“我在这怎么样,是被人欺负还是被人捧,都和你没关系!你有你的豪门太太,有你的顾氏集团,我只是个在酒吧卖笑的男模,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不是的,清清……”顾明风想解释,却被晏清打断。
“别叫我清清!”晏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名字,你不配叫!”
他指着门口,下颌线紧绷:“滚!现在就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顾明风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带刺、却又难掩脆弱的人,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晏清的心里,和他一样,还留着五年前的伤疤。只是他的伤疤,被他用冷漠和尖锐,层层包裹了起来。
“我不会走的。”顾明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除非你跟我走。”
晏清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他抓起桌上的一个化妆镜,朝着顾明风砸了过去。
镜子擦着顾明风的耳边飞过,在墙上摔得粉碎,镜片溅落一地。
“滚啊!”晏清吼出声,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破音,眼尾的红意漫到了颧骨,却死死咬着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顾明风没有躲,任由那些碎片落在脚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晏清,看着他强撑着不肯示弱的样子,心里默默念着:清清,等我,这一次,我一定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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