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用过粥,靠着引枕坐在榻上,指尖捻着阿竹刚剥好的荔枝。果肉莹白,汁水甜得发腻,他却尝不出半分滋味——正如前世王玉薇送来的那些,看似鲜妍,内里却藏着钩子。
前世及冠礼那日他穿着新裁的礼服,刚向老夫人行过礼,就见沈玉薇端着茶盏走来,笑意盈盈的模样里藏着算计。王一博那时虽年少,却已从二房平日里的小动作里瞧出几分端倪,见他脚步虚浮着往自己这边倾,心里早有了防备。
“哥哥今日真是光彩照人。”王玉薇的手“不稳”,茶盏朝他胸前泼来的瞬间,王一博看似慌乱地侧身,实则用袖摆顺势一挡——那动作快得像不经意,却恰好让大半茶水溅在了自己的袖口而非衣襟。
更妙的是,他侧身时“踉跄”了半步,手肘“不巧”撞到沈玉薇的手腕,王玉薇手里剩下的半盏茶,竟尽数泼在了自己水红的衣摆上。
“哎呀!”王一博先一步惊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二妹,你没事吧?都怪我没站稳……”他一边说,一边慌忙去扶王玉薇,眼底却清明得很。
周遭的宾客刚要议论,见是王玉薇自己泼了自己,倒不好多说什么。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看向王玉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王玉薇僵在原地,衣摆上的茶渍狼狈刺眼,想发作却找不出由头——总不能说自己是故意泼哥哥,结果反泼了自己吧?
王一博趁势拉起他的手,语气亲昵:“快回去换件衣裳吧,仔细着凉。今日是我的好日子,可不能让弟弟受了委屈。”一句话堵住了所有可能的闲话,既显得大方,又暗指沈玉薇的狼狈是“自找”。
那时他虽躲过了当众出丑,却没料到这只是开始。更没料到,廊下那个目睹了全程的俊朗身影,会将这一幕记在心里——太子萧彻后来对他说,就是那日见他临危不乱,才觉得“王氏嫡子,果然不同”。
他看中的哪是他的从容,不过是他身上那点可被利用的聪慧罢了。
王一博回过神,汁水从指尖流到掌心,黏腻得很。有时候聪慧,用错了地方,才会一步步落入陷阱。
“晚翠,”他忽然开口,“去把这半年府里的用度账册找来,尤其是二房经手的采买和赏赐。”
晚翠愣了愣:“看账册做什么?公子才刚刚好,那些数字看得人头疼,何必这么劳费心神。自有帐房先生看管就行了。”
“头疼才要细看。”王一博将荔枝核丢进碟中,“二房掌家这些年,明面上的亏空或许不多,但暗处的手脚,总得留下些痕迹。”他记得前世及冠礼后,自己那箱本应添置行囊的珠宝莫名少了几件,当时只当是下人手脚不干净,如今想来,怕是早被二房借着“修缮库房”的名义换了去。
阿竹正在收拾梳妆台,闻言插了句:“二房的账做得精细,每月给老夫人过目的时候,从来只挑大项报,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含糊着。”
“含糊才好。”王一博眼尾微挑,“越想藏的,越容易露马脚。你去打听下,负责采买药材的刘管事,最近常去哪些铺子走动。”
阿竹点头应下,脚步轻得像片叶子。王一博望着他的背影,指尖微微收紧——前世刘管事就是二房的人,当年自己多少次饮下的汤药,怕是都经了他的手,那些让他日渐亏空的“调理”,如今想来全是算计。
晚翠很快抱来几本厚厚的账册,纸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王一博翻开最近的一本,目光扫过“胭脂水粉”一项,忽然停住:“上个月采买的蔷薇露,怎么比往月多了三倍?”
晚翠凑过来看:“许是二公子院里用得多?他素来爱这些。”
“他院里统共就四个下人,用得完三十瓶蔷薇露?”王一博指尖点在那行数字上,“去问问库房,这批货实际入了多少,又领了多少。”
晚翠应声要走,却被他叫住:“别声张,就说我想看看新到的蔷薇露是什么样子。”
待人都出去了,王一博才靠回榻上,闭上眼梳理头绪。酸梅汤里的东西,他隐约记得是种寒性草药,少量用了只会让人倦怠,多了才会昏迷——沈玉薇这步棋走得阴,既想让他错过及冠礼,又不想留下太明显的把柄。
可仅仅是王玉薇一人的主意吗?
他想起前世叛军围城时,二房叔叔王仲山那副与叛军统领相熟的嘴脸,心头猛地一沉。或许从很早以前,二房就不止满足于掌家,他们的手,早就伸到了朝堂之上。而自己,不过是他们棋盘上最早被牺牲的那颗子。
正思忖着,阿竹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公子,刘管事这阵子常去城南的‘百草堂’,那家铺子的老板,是二夫人的远房表亲。”
果然。王一博睁开眼,眸底一片寒凉:“再去查查,我昏迷后,是谁让人去请的大夫,又抓了哪些药。”
那回他在湖边被“无意”撞了一下,发了场高热,缠绵病榻半月,正是错过了与清晏父亲——那位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的邀约。前世只当是意外,如今想来,步步都是算计。他们就是要断了他攀附强援的可能。
阿竹刚走,晚翠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个小巧的瓷瓶:“库房说,上个月的蔷薇露只到了十瓶,二公子院里领走了八瓶,剩下的两瓶……说是被二夫人赏给了刘管事的婆娘。”
王一博拿起那瓶蔷薇露,拔开塞子闻了闻,香气浓郁得有些刺鼻。他倒出一点在指尖,触感黏腻,不似寻常的清透——这里面掺了东西,或许是用来兑别的药,或许是另有用途。及冠礼那日,这东西说不定就会派上用场。
“把这个收好。”他将瓷瓶递给晚翠,“别让任何人知道。”
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廊下传来婆子们收拾东西的动静,夹杂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是二房那边宴请宾客。王一博走到窗边,望着西边那片飞檐翘角,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他们越得意,越说明心虚。
及冠礼还有五日。王玉薇想在那天捣乱,无非是想让像前世一样。让他在宾客面前出丑,最好是落下个“失仪”的名声,断了他入仕或联姻的可能。
至于太子箫彻,他至今记得他递来手帕时的眼神,温和里藏着审视,仿佛在看一件合心意的器物。他说“王公子风骨难得,这点小插曲,倒衬得你更显真性情。”
那时他信了。信了他眼底的欣赏,信了他话里的熨帖。后来他常寻借口约他见面,在御花园的桃花树下教他弈棋,说“这棋盘如朝堂,落子需三思”;他带他偷偷登上城楼,看万家灯火连成星河,说:“将来我若君临天下,这万里江山,分你一半。”那时的风拂着他的衣袍,也吹乱了他的心。
“晚翠,”他转身,“去给我取块新的赤色锦缎来,再让针线房备些金线——我要亲手绣个百寿图,送予老夫人。”
晚翠不解:“及冠礼上送这个?”
“不是及冠礼上送。”王一博望着铜镜里那张尚显稚嫩的脸,眼神却已沉淀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是提前送去。我要让老夫人知道,她看重的嫡孙,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更要让老夫人明白,嫡长房若倒了,二房这群蛀虫迟早会掏空整个沈家。
夕阳把回廊的影子拉得老长,王一博提着食盒走在青砖路上,指尖微微发紧。食盒里是刚炖好的燕窝,他特意让小厨房加了些润肺的川贝——母亲这几日总咳嗽,夜里睡不安稳。
上一世母亲走的时候,正是他伴在太子身侧的第四个年头。那时他被太子的温情迷了眼,竟没察觉母亲的咳嗽是逐年加重的,直到弥留之际,太医才隐晦提了句“积郁成疾,药石难医”。
二房掌家这些年,母亲的汤药从未断过,可病情总不见好,反而日渐亏空。那些看似滋补的药材里,到底掺了什么?
转过月洞门,就快到母亲的“静云院”了。王一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这一世,他绝不会让母亲再走那条路。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他都要揪出来。
脚步刚踏上抄手游廊,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在地。
王一博猛地停住脚,示意身后的晚翠噤声。这处回廊偏僻,平日里少有人来,怎么会有动静?
他放轻脚步绕过去,只见假山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玄色衣袍上沾着血迹,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是刺客?还是……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人,那人忽然抬起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下颌线绷得很紧,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寒星,直直看向他。
王一博心头一震——这双眼睛,他见过。
前世叛军围城那日,隔着漫天火光,银甲染血的肖王勒马皇城下,看过来的眼神,就是这般冷冽又锐利。
是肖战!
肖王肖战,当今圣上胞弟,常年驻守北境,性子冷冽,不涉党争,在前世的那场乱局里,是唯一全身而退的王爷。他与他素无交集,只记得叛军围城时,是他带兵最后冲入城内,隔着漫天火光,看见他银甲染血的身影,像柄劈开混沌的利剑。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伤成这样?
不等他细想,肖战忽然挣扎着抬起手,手里竟握着一把短刀。王一博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他反手将刀刃划向自己的掌心,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王公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痛苦,“你若不救我,不出三日你会肠穿烂肚而亡。”
王一博瞳孔骤缩,“你……”
“救我,”肖战打断他,掌心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朵朵暗色的花,他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王一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攥着食盒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掠过肖战的脸,他眼底的青紫色越来越重,显然毒已入骨。
救他,无异于引火烧身。可若不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难道要被他一人拉下泥塘!?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开始做,欠自己的那些人还什么都没有还回来。
肖战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带着血腥味的气音拂过耳畔:“王公子聪慧,该知道……这毒,是想让我们一起死,还是一起活。”
王一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犹豫。他转身对晚翠道:“去叫阿竹,带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丹来,别惊动任何人。”
晚翠脸色煞白:“公子,这可是……”
“快去!”王一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看向肖战,蹲下身,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掌心:“你最好没骗我。”
肖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夕阳的光柔和了他的轮廓,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玉,带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韧劲儿。
他缓缓松开紧握短刀的手,声音轻了些:“劳烦王公子……借静云院一用。”
王一博望着不远处母亲院落的门,咬了咬下唇。那里是母亲的静养之地,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像潮水般漫上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