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吴所畏公司有事儿，一早就得出门。

兜兜圈圈睡觉喜欢抓着东西，以前，总是抓着吴所畏的衣角。

这次也是。

虽然池佳丽承诺过，不带他们回去。但池骋..是个炸弹，知道两个孩子以他的名义出走，却又不挑明，兜兜圈圈实在没有安全感。

圈圈的小手抓得更紧。

吴所畏试了一下没成功，怕把孩子弄醒，便把上衣脱了。

昨晚睡觉时他在里侧，兜兜圈圈在中间，池骋..在最外面。

吴所畏和着睡衣，把圈圈的手塞进被子，又掖好被角。

“舅妈，我不想走。”

兜兜做了噩梦，手脚一起扑腾，像是在跑，又像是在躲。

吴所畏怕兜兜把池骋..吵醒，赶紧抱过兜兜，让他睡在自己那边，又把睡衣分了一角把他才安抚好。

“舅妈不走，不走……”

吴所畏把圈圈的手递给兜兜，两个孩子都以为是吴所畏的手，握住后彻底安生。

兜兜占了他的地，吴所谓一没地二担心池骋..，自然而然去了兜兜那儿。

“池骋……”吴所畏用蚊子扇翅膀的声音喊他。

没有回应。

这么一番扑腾，池骋..也没动静。

昨晚池骋挂断电话后，池骋..提出去客卧睡，吴所畏一口否决。

他没有说理由，池骋..也没要。

临睡，池骋..说去阳台抽烟。一抽抽半宿。

吴所畏本想等到他回来，实在是困，孩子睡了他也闭上眼。

还好没被吵醒。

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吴所畏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要再走时，突然听到一声急促的喘息。

“别走——”

几乎是喊出来的。

吴所畏被吓到，下意识去捂两孩子耳朵。

兜兜动了动手，确定圈圈的手还在后又睡过去。

吴所畏这才回头，意识到池骋不对劲就要下床绕到他那面看。

池骋..呼吸不稳，双眼紧闭，“大宝，别走，对不起，别离开我。”

“别卖，别卖老院，别交出小金库。”

吴所畏神经一顿，如钟在耳。

一只脚刚挨到地面，另一只脚被凭空绊住。他差点摔下床。

稳住身子后，他如木偶般转身，一节一节，一段一段。

空气好像都在奏乐，动一下咯吱一声。

“老院……小金库……”

这两个名词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扎根多年。

不是心疼钱，是心疼为他入狱的池骋。

甫一对上池骋..发颤的背影，吴所畏瞳孔震颤，如看到美杜莎的眼睛。

和兜兜一样，池骋被梦餍住，他没有经历过那些未来，也有更痛苦的过往，可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他，选择了过往未来交织在一起的现在。

心还没缓过来，又是一计重击。

“不是恨你……”

后面的四个字，承载这句话的那张纸，吴所畏至今完好保留。

“……是舍不得。”

吴所畏感觉自己像个气球，被几句话一扎，全身都没了气。

过往如云，随着池骋..的话，渐渐飘在吴所畏脑海里。

时日经久，清晰如昨。

吴所畏不再抱有让池骋..再睡一会儿期望了。

他猛地从池骋..身上越过，一把握住他的手。

熟悉气息围绕身侧，池骋..一人溺于梦境，飘飘沉沉，直到那双手的到来。

他抓住救命稻草。

力道发狠，却又骤然松懈。

“大宝，不要哭……”

泪腺一旦打开，越听到不许，泪流的越多。

吴所畏按住他的手，压在自己心口。

正值夏日，屋里开着空调，哪里都凉爽。

更别说他上身赤裸。

偏偏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第五肋间嗡鸣不止，其上肌肤触手滚烫。

吴所畏少有这种时候，唯独池骋。

无论对谁，无论哪个池骋。

只要是池骋，都会热烈跳动，顶起肌肤，压上掌心，如将士临行前，用来鼓舞士气的战鼓。

只是这面鼓的鼓槌，不是两根木棒，而是两只交握的手。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吴所畏任由他不安生。

池骋..渐渐安静下来，双手依旧紧握。

“大宝……”他梦中呓语，语气却平稳很多。

“嗯，我在，我在这儿，我在你身边。”

同样的一句话，吴所畏几经辗转，颠来倒去。

他抚上池骋..冷隽的眉眼，力道轻柔。

直到他面目平和，吴所畏才拿过搭在一边的外套。

像对兜兜圈圈那样，塞到他掌心。

偷梁换柱。

要起身时，吴所畏凑上前。

唇瓣吻上额头，数十秒不曾离开。

又是一通电话。

吴所畏终于离开，脚步踉跄。

“您终于接电话了……”

不过片刻，吴所畏简单打理好自己，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卧室。

池骋..翻了个身，还是背朝他。

吴所畏抬手，抓了几下心口，轻声关上门。

另一边，池佳丽没出国。

去机场的路上，她选择改签。

“看在吴所畏的份上，我再管你最后一次。”

到了集团，池骋和他爸正在开会。

“等散了会，让他们爷俩来找我。”

刚子嗅到火药味道，急忙点头。

可这是为啥啊？池佳丽怎么杀过来了？

为了谁？

刚子想不通。

一散会，刚子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池骋和池远端。

池远端想起他正好给池佳丽准备了东西，便先回去拿。

刚子跟在池骋身边。

“她怎么来了？不是说把孩子留下就回去。”

“这我也不知道啊，而且看样子，你姐还挺生气的。更别说把你爸也叫上了。”

话之如此，池骋突然明白什么。

他撂下人，三步跨一步跑回去。

“池少！”刚子在后面大喊，尚不知风雨已来。

“大宝怎么了？”

池骋推开办公室门，边朝池佳丽走边说。

“是不是池骋..又欺负他了，我这就……”

“啪——”的一声，

清脆，响亮。

池佳丽还算留情，却也不妨碍巴掌落地那一秒，池骋脸上红痕尽显。

“池——”刚子进门时，那巴掌正落在他脸上。

姗姗来迟的池远端也赶上了。

“你这是干什么！”他把东西放在一边，急忙去看池骋。

从小到大，池远端最反对的观念就是“棍棒之下出孝子”。

小时候池骋扔碗，再到长大后为了养蛇不务正业，他都没有揍过他哪怕一下。

可如今池佳丽过来，什么都没说给他一巴掌不说，她自己还怀着孕呢，哪里是动气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你打他做什么。”

池远端当真急了。

池骋眼尾也红了，却不是生气池佳丽打他，是因为她嘴里有她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爸，比起问我，不如你和池骋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不然今天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池佳丽朝刚子抬抬下巴，刚子立刻照做。

虽说他是池骋的人，但也隐隐猜到，池佳丽是为了吴所畏来的。

大哥和嫂子比起来，谁惹的起谁惹不起，孰轻孰重，刚子心里门清。

办公室就一把办公椅，池佳丽背靠着，等着他俩的答案。

池远端虽是生气，但也不得调动记忆去找问题由头，毕竟池佳丽肚子里怀着孩子。这么一着急，竟也直直站在那里。

池骋更别说，自打池佳丽进屋，他像条蛇那样杵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生怕下一秒说出什么噩耗。

他越是急切，池佳丽越不会说。

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脱离那些冲动又无端的臆想，好好想想为什么。

池骋被打的那边脸依旧滚烫。

看来最大的问题是他。

可除了他，还会不会有别的。池骋..呢，池骋..该不会又把吴所畏怎么样了吧。

不会。那么多猛药一次服用，他就算反应过来要下手也没力气。

如果是吴所畏出了事儿，池佳丽也不会来，吴所畏救了她孩子，一旦出事儿，池佳丽的表情不会那么淡定。

况且池佳丽此次回去要办的事重要至极，怎会改了计划飞来这里。

她只可能为了吴所畏。

因为吴所畏，所以来找他。

这两件事串连起来，看似毫无头绪，但池骋重组一下逻辑关系，突然发觉一个漏洞。

他想通了就要求证。

池远端却先他一步。

“你就因为我让吴所畏答应和池骋在一起期间保证他正常工作，工作都不要了也要来为他出气是不是。”池远端一拍大腿，“佳丽啊，我那天就是随便说说的，池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池佳丽转转椅子，如虎眸一般盯着池远端，“那吴所畏的性子，你又知不知道。”

池远端：“我……”

池佳丽轻轻笑起，坐起身来，看着他爸的眼，“当初那份宝典，是你给我的吧。若非朝夕相处，哪能量身定做。你都能想办法压制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习性。”

池远端张张嘴要说话，池佳丽收住话头等着他，等了半天，他一个字说不出来。

池佳丽又靠回去。

“爸，从你说这话开始，就笃定吴所畏会遵守，你也承认他深爱你儿子吧。之所以不单独找他谈，叫上池骋，就是为了把路都堵死，以防日后池骋找上门找你算账。”

“我记得我走之前和你说过，只要不再插手他们的感情，这个孩子我就留下，过继给池骋，养在你们二老身边。”

池远端听出池佳丽话中决绝，登时慌了，“佳丽，爸年纪大了……”

“甭拿这个要挟我，池骋有软肋，你抓住不放，我也有软肋，却有人不要命也要护住。”

池佳丽一拍桌子，撑着身子站起。

“到底谁才是我的家人，谁才是池骋的家人。”

池佳丽绕过办公桌，走到池远端面前，“爸，这孩子六个月了。”

池远端的手突然抖起来，他摇头，“不能打，伤……”

话没说完，他自己咽回去。

自己的女儿什么样。他能不知道吗。

“孩子不会打，但相应的，我之前说把孩子留在你们这话就此作废。”

回想起昨晚，吴所畏对兜兜圈圈的无微不至，池佳丽也深刻反思自己。

“之前总想着，把孩子留给你们，养在你们身边，他们的日子会过得舒坦。可这一趟回国，我突然不这么觉得。”

“我考虑了所有人，却没想过吴所畏。池骋不喜欢孩子，但他喜欢。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他应该已经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爸，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孩子养在吴所畏身边，不管怎么样，见到你们，他们一定非常高兴。”

池佳丽心里百般庆幸，如果兜兜圈圈不找到吴所畏家里去，那不久的将来，她将亲手给吴所畏埋下一个隐患。

或许他们上辈子真的有缘分。吴所畏救了他们，他们也还了吴所畏一个终生敲门砖。

池佳丽的猜测并不是假的。

正因为是真的，才彻底瓦解池远端最后的一点不甘。

“爸错了，爸以后都改，绝对不会了……”

见池远端要摸她的肚子，池佳丽走开，又走到池骋面前。

看到池骋将落不落的眼泪，池佳丽知道他一切都清楚了。

果然还是巴掌好使，不用多废口舌。

“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池远端身份陡转，像被老师发现欺负同学后领着去道歉的小孩。

他看向池骋。

养活这两个孩子这么大，他始终保持一个父亲的威严。

他想要他们有个好的生活，好的一切，想要为他们规划前路遮风挡雨，让他们少走弯路。

却直到现在才发现，离开他的伞，外面根本没下雨。

是啊，孩子长大了，他早该放手了。

“也不是他。”

“我知道。”池远端点点头，越过池骋，他步伐不稳，手却稳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我这……”刚子看池佳丽，问她开不开。

“让我爸走吧。”池佳丽没拦他。

门关前，电话嘟嘟声闯进众人耳朵。

池骋也要走，池佳丽眼皮一扫，刚子整个身体都压上去。

“池少……”

知道池佳丽有话要说，池骋归心似箭，也不得不留下。

“这么着急走，看来还是没想清楚。”

池佳丽叹了口气。

“爸的基因，你也一点没少继承，只是刚刚发现。”

池佳丽拍拍他肩膀，看向他渐渐肿起的侧脸。

打少了，早知道打两边，也用不着收力。

池骋现在怒字当头，听不进一句劝。

“刚子，预定最快航班。”

“欸……池姐，我是定，还是不定啊……”刚子犹豫不定。

池佳丽气笑了，“你这跟班都比你聪明。”

刚子挠挠脑袋，火速把手机扔远。

正好想换了，到时候他俩没事儿了找池骋陪。

“我手机早上进水了池少，打不开啊，你看。”

池骋眼睛不瞎，知道他是刚关的机。

“为什么想回去？”池佳丽问。

“他说梦话了是不是。”

这个猜测的由头，是池骋在池佳丽和池远端谈话时，用刚子一早给他出去买的新手机登上家里监控调了回放知道的。

池骋昨晚不知摔了多少次手机，早上捡起来用是能用，就是听筒坏了。

监控安在池骋..背后墙角。

池骋..背对着，吴所畏虽冲着，但那块屏幕正巧碎了，池骋看不清。

他没听到两人对话，只看到池骋..乱动，吴所畏亲他，安抚他。

一开始只当是吴所畏心软，却没想到是心痛。

“问题不在他，而在你,池骋。”

“你现在的作风和爸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以好心为由，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对对方好，却都是从自身出发，没有问过当事人意见。”

“你逼迫池骋..，也逼迫你，你们明争暗斗，伤敌自损，吴所畏看似受益者，实则受害者。他已经和你度过艰难的岁月，却在你一股脑想让池骋..知道过往的算计下，再次经历。”

池骋牙关紧咬，吴所畏受伤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

一想到吴所畏，他只想回去。

池骋走到门边，刚子却按住门不让动。

这下不止是池佳丽的授意，他本身也想这么做。

池骋冷笑，边上手边吼，“让开。”

刚子临危不惧，用尽力气拦他的腰，“池少，现在真正该想清楚的人是你，你现在回去，只会功亏一篑。你还要让吴所畏再经历第三遍吗？你真的爱他吗？”

最后那句话，刚子几乎使用命拼出来的。

但好在，嫂子的名字就是护身符。

他喊停了池骋，见池骋僵了身子，即刻把手松开。

刚子火速关门，这才转着手腕松了口气。

再说慢一个字，他这胳膊就别想要了。

池佳丽朝刚子投去一个肯定的目光。

“还行，不是猪队友。”

刚刚谁说我比池骋聪明来着。

池佳丽见他不走了，也不着急。

直到池骋沉不住气，一屁股坐上沙发，想要点烟却想起池佳丽怀孕，又把烟扔进垃圾桶。

缓冲的时间给足了，等池骋真的意识到剥夺缓冲时间有多致命后，他缓缓开口。

“你接着说。”

池佳丽淡淡一笑。

“现在知道一味的逼迫有多窒息了吧。”

“你觉得你喜欢吴所畏，全世界的人都该喜欢吴所畏，这没错，吴所畏确实有这个魅力。但你错就错在一意孤行，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他，只是时间长短，我是，兜兜圈圈是，爸也是，池骋..更是。可你把时间无限压缩，也就是传来池骋..是你，有爱的基底托底，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爸知道吴所畏会为了你，督促你好好工作。你也知道池骋..会为了吴所畏，备受打击后仍愿意主动了解一切。”

“都觉得自己聪明，布了一场天大的无人可破的局。”

“池骋，你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