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自衍走后，汀兰轩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才缓缓流动起来。

庄书眠靠在软枕上，胸口仍在隐隐发闷，方才与萧自衍对视的那几瞬，像有寒针顺着毛孔钻进四肢百骸，让她至今指尖发凉。

“娘娘，药都没了，奴婢再去给您煎一碗吧？”

小丫鬟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小声提议道。

这丫鬟名叫青禾，是庄书眠入宫时就分到身边的，性子单纯，看着倒像是能信得过的人。

庄书眠摇摇头，目光落在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上，眉头微蹙。

在这个陌生的皇宫里，任何入口的东西都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虽不知原主“舒嫔”落水是意外还是人为，但后宫之中，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谨慎些总是好的。

“不必了，”她轻声道。

青禾虽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庄书眠一人，寂静中，她终于能静下心来梳理思绪。

永安三年，秋。这个时间点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的记忆里。

根据《大雍史》记载，这一年不仅是萧自衍推行苛政的开端，后宫之中也并不平静——

那位在历史上留下“贤德”之名的端仪皇后，就是在永安三年冬天“病逝”的。

虽史书记载为“偶感风寒，缠绵病榻”，但后世不少野史都猜测，端仪皇后的死与当时正得宠的淑妃脱不了干系。

而她这个“舒嫔”，在史书里连个名字都没有。

庄书眠猜测，要么是原主早早病逝或被打入冷宫，要么就是一生默默无闻，从未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默默无闻，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上精致的缠枝纹。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青禾略显局促的声音：

“荣嫔，我们娘娘刚醒，身子还虚着呢……”

“妹妹这话说的，正是知道舒嫔妹妹醒了，我才特意过来看看。”

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熟稔。

庄书眠心里一紧，刚想让青禾拦着，殿门已经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约莫破瓜年纪，生得明眸皓齿，顾盼间带着几分娇俏。（破瓜:二八年华，16岁）

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排场比庄书眠这里大了不少。

“妹妹醒了？可把姐姐担心坏了。”

那女子一进门就笑着走上前，目光在庄书眠身上转了一圈，语气热络。

“昨天听说你落水，姐姐急得不行，奈何皇上有旨，不让人来打扰你休息，只好今日一早就过来探望。”

庄书眠不认识她，只能强撑着坐起身，依着记忆里的规矩，微微颔首：

“劳烦姐姐挂心，妹妹无碍了。”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那女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亲热地拉住庄书眠的手，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香粉气。

“我是住在隔壁瑶光殿的容嫔，论起来，咱们还是同一批入宫的呢，妹妹可别见外。”

容嫔？庄书眠在心里搜刮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看来这位容嫔，也和原主一样，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角色。

“多谢容嫔姐姐关心。”庄书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同时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放在被子上。

容嫔似乎没在意她的疏离，依旧笑盈盈地说：

“妹妹落水真是万幸，听说皇上还特意派李总管来问过？可见皇上心里是有妹妹的。”

“不像我们，入宫这么久，想见皇上一面都难呢。”她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庄书眠心里警铃大作。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细想却带着几分试探。

她连忙摆手：“姐姐说笑了，皇上只是体恤下属，并非特意记挂我。”

容嫔掩唇轻笑：

“妹妹就是太谦虚了。不过话说回来，御花园的湖边湿滑，妹妹以后可要多加小心。昨天我听底下的人说，好像看到淑妃娘娘的宫女在湖边徘徊呢……”

说到“淑妃”二字，她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探究。

淑妃？庄书眠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这个名字，就是那个被野史猜测与端仪皇后之死有关的女人。

史书里说，淑妃出身名门，是当时丞相的侄女，永安三年时正得盛宠，在后宫里权势不小。

容嫔这话，是在暗示她的落水与淑妃有关？

庄书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容嫔的表情，见她虽然说得隐晦，但眼神里的幸灾乐祸藏不住。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容嫔哪里是来探望她，分明是来挑事的。

或许是想借她的手，给淑妃添堵？又或许，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判断她是不是个可以拉拢的人？

无论哪种，庄书眠都不想掺和。她淡淡一笑，语气平淡：

“许是姐姐看错了，昨天风大，湖边的人想必不少。我自己不小心滑倒，怎好怪罪旁人。”

容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庄书眠会是这个反应。

她顿了顿，又换了个话题，东拉西扯地说了些后宫琐事，无非是哪个嫔妃得了皇上赏赐，哪个太监又被责罚了之类。

庄书眠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并不多言。

容嫔见她始终油盐不进，渐渐觉得无趣，坐了没多久就起身告辞：

“妹妹刚醒，想必累了，姐姐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多谢姐姐。”庄书眠客套地应着，看着容嫔带着宫女离开，直到殿门关上，才松了口气。

“娘娘，这个容嫔好奇怪啊，”

青禾端着一杯热茶进来，小声嘀咕，“容嫔娘娘平时不怎么和咱们来往的，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还说那些话……”

“宫里的人，心思多着呢。”庄书眠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放松了些。

“以后她再来，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见了。”

她很清楚，在后宫这个地方，少说话，少交际，才能少惹麻烦。

青禾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娘娘，刚才容嫔姐姐来之前，御膳房送来了夜宵，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给您补身子的。”

庄书眠一愣：“皇上？”

“是啊，”青禾指着桌上的食盒，脸上带着几分雀跃。

“您看，有您爱吃的莲子羹呢！”

庄书眠走到桌边，看着青禾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四菜一汤，还有一盅看起来就很滋补的莲子羹。

她的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

萧自衍刚才走的时候明明毫无留恋，怎么会突然让人送来夜宵？是真的关心她，还是另有目的？

“娘娘，快趁热吃吧。”青禾拿起筷子递给她。

庄书眠却没有接，只是盯着那盅莲子羹，眉头紧锁。在后宫剧里，下毒是最常见的桥段，她不得不防。

“青禾，你拿个银针试一下吧。”她犹豫了一下，说道。

她知道这样猜疑不太好，但她实在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青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但还是听话地拿了一根银针，试了一下。

“娘娘，没事，都没毒。”青禾放下银针，小声说。

庄书眠看着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但还是不敢大意。

她勉强吃了几口菜，就说吃饱了。

青禾收拾碗筷的时候，忍不住说：“娘娘，您是不是太小心了？这可是皇上赏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庄书眠打断她，语气严肃。

“在这宫里，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你记住，以后不管是谁送来的东西，吃的用的，都要先检查清楚，最好先让别人试一下，才能放心。”

青禾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

夜宵过后，庄书眠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发生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萧自衍的眼神，容嫔的试探，还有那顿突如其来的晚膳……每一件都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她必须尽快了解这个时代，了解后宫的人际关系，了解原主的过去，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青禾，”她叫了一声。

“娘娘，奴婢在。”青禾从外间走进来。

“你给我说说，这后宫里的情况吧。比如，哪些娘娘位份高，哪些娘娘得宠，还有……淑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庄书眠问道。

青禾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后宫里，位份最高的是皇后娘娘，不过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常年在坤宁宫养病，不怎么管事儿。”

“然后就是淑妃娘娘，她是丞相的侄女，家世显赫，又年轻漂亮，最得皇上宠信，宫里的人都不敢得罪她。”

“除了淑妃，还有其他得宠的吗？”

“还有贤妃娘娘，她性子温和，和皇后娘娘关系好，但不太受皇上待见。再有就是德嫔、丽嫔几位，位份都比您高，但也都平平无奇。”青禾想了想，又补充道。

“对了，还有一位宸嫔娘娘，她是前太子的遗妃，皇上登基后，把她也接入了宫，虽然位份不低，但一直住在偏僻的静心苑，很少露面，宫里的人都不敢提她。”

前太子的遗妃？庄书眠心里一动。

萧自衍是靠“弑兄”才登上皇位的，他竟然会把前太子的遗妃留在宫里？这倒是和史书里那个“弑亲杀忠”的暴君形象有点不一样。

“宸嫔……皇上对她好吗？”庄书眠好奇地问。

“不好说，”青禾摇摇头。

“皇上几乎不去静心苑，但也没亏待她，吃穿用度都是按宸嫔的份例来的。不过宫里的人都说，宸嫔娘娘是个可怜人，守着静心苑，就像守着一座活坟墓。”

庄书眠沉默了。她能想象到宸嫔的处境，在仇人手下苟活，想必日子并不好过。

“那淑妃娘娘，平时待下人怎么样？”她又回到了最关心的问题上。

青禾的脸色暗了暗，小声说：“淑妃娘娘性子急，脾气也大，要是有下人惹她不高兴了，轻则打骂，重则发落到辛者库。”

“前几天，她宫里有个小太监打碎了她心爱的玉簪，就被杖责了二十，扔进了浣衣局……”

庄书眠心里一寒。看来史书和野史的记载并非空穴来风，淑妃确实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如果容嫔说的是真的，昨天淑妃的宫女在湖边徘徊，那她的落水，会不会真的和淑妃有关？可她与淑妃无冤无仇，淑妃为什么要针对她？

难道是因为萧自衍派李总管来探望过她？淑妃善妒，见不得别人得到皇上的一点点关注？

可能性很大。庄书眠越想越觉得后怕。她就像一只误入猎场的羔羊，还没搞清楚周围的环境，就已经被猛兽盯上了。

“对了娘娘，”青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明天是十五，按规矩，各宫嫔妃都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您身子刚好，要不要告个假？”

去给皇后请安？庄书眠愣了一下。这意味着她要第一次正式面对后宫的其他嫔妃，包括淑妃。

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转念一想，不去的话，反而会显得心虚，更容易引人怀疑。

“不用请假，”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我明天去。”

躲是躲不过去的，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至少先摸清敌人的底细。

第二天一早，青禾就帮庄书眠梳洗打扮。

考虑到她刚落水，身子虚弱，青禾选了一件素雅的湖蓝色宫装，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看起来既不失身份，又不会太过张扬。

“娘娘，这样正好，既得体又不惹眼。”青禾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庄书眠。

庄书眠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算不上绝色，却也自有一番温婉的气质。

她定了定神，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到了坤宁宫，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嫔妃。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见庄书眠进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庄书眠挺直脊背，按照青禾教的规矩，向各位位份比她高的嫔妃行礼问安。

“哟，这不是舒嫔妹妹吗？听说你落水了，身子好些了吗？”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庄书眠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紫色宫装的女子，约莫二十岁，眉眼间带着几分刻薄。

青禾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娘娘，这是丽嫔。”

“劳烦丽嫔姐姐挂心，妹妹好多了。”庄书眠不卑不亢地回答。

“好多了就好，”丽嫔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妹妹可真是好福气，落水都能惊动皇上，不像我们，就算在皇上面前站着，皇上也未必能多看一眼。”

这话和昨天容嫔说的如出一辙，但语气里的敌意却明显多了几分。

庄书眠正想开口反驳，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丽嫔妹妹少说两句吧，书嫔妹妹刚醒，身子还虚着呢。”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绿色宫装的女子，气质温婉，看起来很和善。青禾又在她耳边说：

“娘娘，这是贤妃娘娘。”

丽嫔显然有些怕贤妃，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贤妃走到庄书眠身边，温和地说：

“妹妹不必在意，丽嫔就是这个性子。你刚落水，要多注意休息，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多谢贤妃娘娘关心，妹妹无碍。”庄书眠感激地看了贤妃一眼，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淑妃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所有嫔妃都立刻安静下来，纷纷起身行礼。

庄书眠也跟着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门口。

走进来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色宫装，头戴凤钗，妆容精致，容貌艳丽，气场强大，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不敢直视。

这就是淑妃。

淑妃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庄书眠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位就是舒嫔妹妹吧？听说你落水了，真是不巧。御花园的湖边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免得再有人不小心滑倒。”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庄书眠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她总觉得，淑妃的话里有话。

“多谢淑妃娘娘关心，是妹妹自己不小心。”庄书眠低下头，恭敬地回答。

淑妃没再理她，径直走到主位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和皇后说了几句话。

皇后的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只是有气无力地应着。

请安的仪式很简短，皇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大家散了。

庄书眠正准备离开，却被淑妃的宫女叫住了：“舒嫔娘娘，我们家娘娘请您留步。”

庄书眠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转过身，强装镇定地看着淑妃：

“不知淑妃娘娘有何吩咐？”

淑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妹妹昨天落水，心里有些担心，想问问妹妹，昨天在湖边，到底是怎么滑倒的？”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地盯着庄书眠，仿佛要把她看穿。

周围的嫔妃都没有走远，听到淑妃的话，都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庄书眠知道，她的回答至关重要。

如果说被人推的，就等于直接指控淑妃，以淑妃的权势，她肯定没有好下场；如果说自己不小心，又怕淑妃觉得她好欺负，以后变本加厉地针对她。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淑妃的目光，语气平静地说：

“回淑妃娘娘，昨天湖边风大，地面湿滑，妹妹一时不慎，才会失足落水。幸得侍卫及时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纯属意外，与旁人无关。妹妹已经叮嘱过身边的人，以后会更加小心，也请娘娘放心。”

她的话不卑不亢，既说明了情况，又表明了自己不想惹事的态度。

淑妃看着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笑了：

“妹妹倒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是意外，那就算了。不过以后在宫里行走，确实要多加小心，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是。”

青禾扶着颤抖的庄书眠走了出去。

走出去后。

“这淑妃不愧是老狐狸。”庄书眠抚了抚胸口，低声说着。

“舒嫔刚大病一场，怎么出来闲逛？”话音刚落，萧自衍便站在了庄书眠面前，身旁是李忠。

“皇，皇上？”她刚要跪下，萧自衍便扶她起来，“朕陪你回宫去，你身体还没好。”

“啊？！”她瞪大了双眼，愣了一下。

“嗯？不行？”萧自衍眼神暗了暗，盯着她。

“…行！”她是咬着牙说出的，一旁的青禾和李忠都暗自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