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微宁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
凌晨三点,出租屋的窗户没关严,秋风卷着寒意灌进来,吹得她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翻身坐起,刚想开灯,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她慌忙抓过床头的纸巾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纸巾上很快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不是第一次了。
这半个月来,低烧、乏力、咳血像影子一样跟着她,起初以为是加班太累,直到昨天在医院拿到诊断报告——肺癌中期,后面跟着一长串她看不懂的医学名词,最后那句“建议尽快手术”,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在医院的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想起该给苏明薇打个电话。
“姐,我……”
“什么事啊?我正陪砚辞看订婚场地呢。”苏明薇的声音带着雀跃,背景里隐约能听到沈砚辞低沉的说话声,“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苏微宁把那句“我生病了”咽了回去,指尖攥得发白:“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上次说的老宅文件,我没找到。”
“找不到就算了,砚辞说不重要。”苏明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微宁,你也别总想着那些没用的,安安稳稳当你的实习生不好吗?别总给我惹麻烦。”
电话被匆匆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苏微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诊断报告上的“肺癌”两个字,忽然觉得好笑。
她才二十五岁,人生好像还没真正开始,就要结束了。
第二天去公司,苏微宁的脸色比往常更苍白。她把诊断报告藏在抽屉最深处,像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部门经理交给她一份需要沈砚辞签字的合同,说“沈总在顶楼会议室,你直接送过去”时,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顶楼的会议室门没关,里面传来苏明薇的笑声。
“砚辞,你看这款婚纱怎么样?鱼尾裙的,我试穿的时候,店员说像月光落在身上。”
“你喜欢就好。”沈砚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苏微宁从未听过的纵容。
她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喉咙里又开始发痒,她用力掐了掐掌心,才把那阵咳嗽压下去。
“进来。”沈砚辞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微宁硬着头皮推开门。
会议室很大,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沈砚辞坐在长桌主位,苏明薇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本婚纱画册,正指着其中一页笑靥如花。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抬头。
苏明薇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故意把画册往沈砚辞面前推了推:“砚辞你看,这款还有个配套的头纱,上面镶的碎钻,像不像星星?”
“星星”两个字,让沈砚辞的目光在苏微宁脸上停顿了半秒。
她今天没扎头发,散着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额角泛着不正常的白。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她也是这样,在香樟树下追着萤火虫跑,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说“像只没头的小鹿”。
“文件。”沈砚辞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指了指桌角的位置。
苏微宁走过去,把合同放在他面前,指尖刚要收回,喉咙里的腥甜再次涌上来。她没忍住,低低地咳了一声,慌忙用手捂住嘴。
“你怎么了?”沈砚辞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事,可能有点着凉。”她低着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苏明薇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故作关切地走过来:“微宁,你脸色好差啊,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假?”她的声音很大,故意让沈砚辞听见,“不过也是,最近总在外面跑,难免会生病,不像我,有砚辞照顾着。”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沈砚辞一眼。
沈砚辞的目光落在苏微宁捂着嘴的手上,那里隐约能看到一点红色的痕迹。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却依旧冰冷:“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别在公司硬撑,影响工作。”
“我真的没事……”苏微宁想解释,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这次没来得及捂住嘴,几滴血珠溅在了干净的合同上,像绽开了几朵凄厉的花。
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明薇脸上的假笑僵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沈砚辞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几步走到苏微宁面前,目光死死盯着合同上的血迹,又看向她苍白如纸的脸,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惊:“你咳血?”
苏微宁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慌忙往后躲,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的手很烫,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指尖正好按在她手腕那道浅褐色的疤痕上。
“沈总……”她疼得皱起眉。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声音发紧,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她,“为什么不早说?”
“就是最近……可能太累了。”她避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我已经看过医生了,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会咳血?”沈砚辞的语气陡然变厉,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重,“苏微宁,你到底在瞒什么?”
“砚辞,你别吓到她了。”苏明薇连忙走过来,想拉开他的手,“微宁就是不小心磕到了吧?你看她,总是毛毛躁躁的。”
“磕到能磕出肺里的血?”沈砚辞没看她,目光依旧锁在苏微宁脸上,“把诊断报告给我。”
苏微宁的心猛地一沉。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
“我……”
“拿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苏明薇突然“哎呀”一声,假装被桌子绊倒,直直地往沈砚辞身上倒去。沈砚辞下意识地伸手扶她,抓着苏微宁手腕的力道松了一瞬。
“我头晕……”苏明薇靠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砚辞,我好像也有点不舒服……”
沈砚辞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苏明薇,眉头紧锁。
苏微宁趁机挣脱他的手,抓起桌上的合同,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会议室。
走廊里的风很冷,吹得她脸颊发麻。她靠在墙上,看着自己被他抓红的手腕,那里的疤痕被磨得发烫,像有火在烧。
他刚才的眼神,是担心吗?
还是仅仅因为,她咳出来的血,弄脏了他的合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的催款短信,提醒她尽快缴纳手术押金。数额很大,是她不吃不喝工作十年也攒不够的数字。
苏微宁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发高烧,沈砚辞背着她走了三公里的夜路去医院。他的后背很瘦,却很稳,她趴在上面,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还有他小声的安慰:“微微别怕,有我呢。”
那时的他说“有我呢”。
现在的他,却在她咳血的时候,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假装晕倒,松开了她的手。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无法挣脱的锁链。苏微宁看着那片光影,忽然觉得很累。
也许,她该放弃了。
放弃那个被偷走的约定,放弃那个错认的人,放弃这场早就注定没有结果的等待。
只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这样带着秘密离开,不甘心他永远不知道,曾经有个叫苏微宁的女孩,为了他一句“等我”,等了整整十三年,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张写着“肺癌中期”的诊断报告。
她慢慢从口袋里摸出那半块刻着“宁”字的木牌——是昨天在老宅埋铁盒时,无意中从泥土里翻出来的,大概是苏明薇当年偷走后,又不知怎么弄丢了。
木牌上的血迹还没干透,是刚才被她咳出来的血溅上的,红得触目惊心。
苏微宁把木牌紧紧攥在掌心,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也许,该做个了断了。
哪怕是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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