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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书名:《借月》 作者:一只黑兔子 本章字数:29982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第八章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争吵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到了楼下。

“我看你谈吐衣着也不俗,怎么还吃霸王餐呢?!没钱还笔墨回报,敢问你是哪里的名家呀?!”店小二满脸怒容,伸手如钳子般紧紧拽住曹蔚宁的衣袖,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之色。

曹蔚宁瞬时便觉如芒在背,周遭一道道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自己。刹那间,他只感脸上一阵滚烫,那热度仿佛能将鸡蛋煎熟。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扯了扯店小二的衣袖,声音里满是窘迫与哀求,嘴唇嗫嚅着:“小二哥,您,您小点声……”

楼上的顾湘在一旁将曹蔚宁这副窘态尽收眼底,不知怎的,竟觉得这姓曹的脸红时的模样憨态可掬,颇为可爱。她不禁歪着头,脆生生地出声问道:“喂,怎么,你没带钱啊?!”

“不……”曹蔚宁赶紧摇头,心里却沮丧的很,在心仪的姑娘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人。

店小二在一旁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语气中满是嘲讽:“少爷,您没钱还请人吃饭,这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不要紧,我这里有。”顾湘倒是没多想,毕竟刚才那顿饭她也吃得畅快淋漓,想着帮曹蔚宁解个围也无妨。

温客行从另一侧的楼梯匆匆下来,步履轻盈地走到周子舒的身边,面带微笑,朗声道:“哪有让姑娘付账的道理。这位公子的账我结了。”说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朝着周子舒轻轻勾了勾,“阿絮,荷包。”理虽然不直,但气壮。

本来好好在看戏的周子舒,看着伸到他眼前的手,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是,有他什么事啊?

“你的荷包呢?”等了半天没等到荷包,等到了周子舒的质问。

温客行无奈道,“唉,终日打雁,倒被雁啄了眼。头先在街上,我见到一位俊秀的书生,他与我擦肩而过还冲我笑了笑,谁知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呀。”

听他如此说,那被小二拽着付账的曹蔚宁赶紧问,“唉,是不是一个穿青色学士服,丹凤眼,皮肤白皙的书生?我在书画摊子前见过他,还和他聊了两句,一定是,一定是他把我的荷包摸走的。”

周子舒当然不信温客行的话,“你也会着了方不知的道?”

曹蔚宁听闻道,“方,方不知?贼祖宗方不知!我知道了,就是他偷的我荷包。”

温客行此刻脸上又摆出一副柔弱无助的表情,说道:“我这样一个善良柔弱的书生,初次行走江湖,难免吃些暗亏。”他摇摇头,又冲着周子舒伸手勾勾手指,“无妨无妨,阿絮,把你的荷包给我。”

周子舒才不会信他,道,“不给。咱们什么关系让我替你买单?”

“主人,他谁啊,别管他,我有钱。”顾湘在曹蔚宁身边站着,看着温客行和一个陌生男人讨钱很是奇怪。

温客行道,“阿湘,不该你管的事少掺和。”

她家主人何时与别人这么好脾气过,除了那痨病鬼,真是奇怪。顾湘带着好奇来到周子舒面前。

“你你你……你是……你……”顾湘指着周子舒一张英俊非凡的脸“你”了半天,竟然没有合适的词表达出来。

温客行在一旁摇着折扇得意道:“怎么样,你家主人眼光毒吧?我早就说过,他绝非凡品。”

听温客行如此说,顾湘才终于敢确认此人是谁,惊奇道:“痨病鬼!”她探过身子伸手在周子舒细腻的脸上仔细摸索,仿佛眼前这张脸才是易容一般。摸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啊,你这个是真的啊……主人,你第一次说对啊。”

温客行见她摸周子舒的脸,脸色都变了,又见她摸起来没完,一折扇打在她手上:“爪子收回去!”

顾湘吃痛才放开周子舒。

温客行对周子舒吃醋道:“唉,阿絮,怎么我一碰你,你就要打要杀的,她摸你,你就任她摸?”

周子舒看他一眼,道:“你要是个娇俏的姑娘,你也可以。”

此时,久等付账的小二着急了,拽着曹蔚宁也凑过来:“唉唉唉,各位爷,您能不能先把账付了,然后啊,你爱摸谁摸谁,你爱怎么摸怎么摸,好不好?”

“阿絮,荷包。”温客行再伸手。

周子舒给他个白眼,但也在他手上扔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温客行掂了掂那钱袋子:“呦,想不到我们阿絮还是个小富翁呢。”

周子舒道:“借钱是要有利息的。一日一厘。”

顾湘听他如此说,献出自己的荷包给温客行:“主人,不用他的,我们自己有钱。”

周子舒看一眼顾湘,说:“还不上就拿这丫头抵账。”

温客行呵斥顾湘,道,“阿湘,你再把爪子伸出来,我保证你不但有钱,还会有难。”

温客行在那荷包里拿出一定银子拍到小二手中。

小二得了钱立刻和颜悦色,忙不迭道,“谢谢爷,谢谢爷盛惠。小的马上找零给您。”

温客行却一挥手,道:“不必找了,把你们这最好的酒席整治一桌上来,这位公子爷阔绰得很,断不会打那笔墨回报的主意。”说着,他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曹蔚宁。

曹蔚宁被他这么一瞟,顿时羞赧不安起来,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二闻言高声唱道:“好唻,雅座有请!”

不多时,一桌佳肴备好,周子舒、温客行、顾湘落座,那曹蔚宁十分感激周子舒江湖救急,恭敬站在他面前施礼,道:“这位兄台,萍水相逢,您还破财解围,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哦,我就住在不远的岳阳派,兄台可否在此等候,在下去去便回。”

周子舒爽快道:“萍水相逢便是缘,钱财乃身外之物,若能因此交上一位朋友,那岂不是更得其所哉。在下周絮,敢问少侠姓名?”

曹蔚宁赶忙回答:“我,我姓曹,叫曹蔚宁。是清风剑派弟子。”

周子舒夸赞道,“哦,久闻清风剑派择徒最为严苛,门下的徒儿个个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文武兼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曹蔚宁道,“不敢当,不敢当。我是鄙派中最不中用的一个。”

周子舒道,“别这么说,相逢一场便是缘分,要是不嫌弃,坐下来喝一杯好生聊聊。”

这番对话如行云流水般顺畅,直听得温客行愣是插不上半句话。平日里,周子舒在他面前沉默寡言,对他说话向来惜字如金,可此刻,对着曹蔚宁这个毛头小子,周子舒却不惜大加夸赞,言语间妙语连珠,滔滔不绝。这可着实让温客行心里打翻了醋坛子,酸得他直拧眉头。

偏偏那曹蔚宁丝毫没察觉到温客行的异样情绪,听到周子舒的热情邀请,竟欢欢喜喜地颠颠跑过来,紧挨着周子舒坐下,满脸讨好地谄媚道:“周兄快人快语,与您交谈,当真是令人如沐春风啊。”说罢,又全然无视温客行那明显的不快神色,自顾自地拿起酒壶,满脸堆笑地为周子舒斟满酒,“周兄,咱们喝,咱们喝。来,敬您!”

只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完完全全把温客行当成了空气,对他视而不见。

温客行实在忍不住,侧身靠近顾湘,压低声音说道:“给我把他弄走。”

顾湘微微皱眉,小声回应道:“他能帮我混进岳阳派……”

温客行哪管这些,在他看来,宁可不混进岳阳派,也绝不能让这小子在这儿碍眼。于是,他提高音量,对着顾湘大声说道:“阿湘,去给我把那方不知找出来。”

他心里笃定曹蔚宁对顾湘颇有好感,便打算拿顾湘做诱饵,钓曹蔚宁上钩。

果然,曹蔚宁一听到顾湘要去找方不知,立刻满脸关切地说道:“方不知?方不知武功可不弱啊,阿湘一个姑娘家的……”

此刻的顾湘,心思压根不在曹蔚宁身上,一听这话,立刻争强好胜地反驳道:“瞧不起姑娘家啊?”

曹蔚宁见状,连忙摆手解释道:“姑娘家……姑娘家好,姑娘家好。要不,要不我陪你去吧。这茫茫人海的……”说完,转身对着周子舒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说道:“周兄,我这就先失陪了。不知二位在何处下榻,日后我定当登门拜访,也好回请这一餐。”

周子舒笑着说道:“朋友相交,重在投缘,不必如此客气。”

温客行却急忙抢在周子舒前面,对曹蔚宁说道:“不必了,我们是赵敬大侠邀请来的,等办完了事,自然会去岳阳派登门拜访。”说完,又转头催促顾湘道:“找不到我的荷包,你就别回来了。”

顾湘满心不情愿,上好的酒菜她一口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急着赶去做事,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她冲着温客行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嘟囔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温客行也不甘示弱,同样回敬她一个鬼脸。

这对主仆这般幼稚的模样,让周子舒实在不忍直视。他转头对曹蔚宁说道:“曹少侠,那就麻烦你回岳阳派通报一声,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回自己的荷包。”

曹蔚宁连忙应道:“好说,好说……再会!”说罢,便匆忙转身,追随已经动身的顾湘而去。

看着曹蔚宁匆匆离去的背影,周子舒不禁感慨道:“这清风剑派的掌门人乃是一只快成精的老狐狸,怎么狐狸窝却养出了个大兔子?”

显而易见,刚才温客行是故意支使顾湘离开,而那曹蔚宁竟然丝毫没看出来,还主动上钩。

温客行哼了一声,说道:“活的长了,什么稀奇事见不到?就好比某些人啊,对自己人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对刚认识的名门少侠嘛就和颜悦色,如沐春风,啧啧啧……”周子舒哪能不知道他这是在吃醋,刚才这家伙看曹蔚宁的眼神,那简直都快喷出杀气了。任凭温客行在这儿絮絮叨叨,周子舒就是不搭理他。

温客行见周子舒不说话,眼珠一转,又换了一副说辞,说道:“我知道你是想借着大兔子打听你那便宜徒弟在岳阳城的音讯。我见着那小子对着阿湘冒傻气我就来气。你放心,我已叫阿湘将计就计,设法跟着他混进岳阳派,就近替你看着你那傻徒弟,怎么样,周不周到?”

周子舒举起一杯酒,目光看向温客行,调侃道:“你出卖阿湘的色相就是了”

温客行给自己也倒满一杯酒,满不在乎地说道:“横竖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嘛。”

“无耻。”周子舒轻斥一声,说罢饮下了那杯酒。

温客行也陪着他一饮而尽,嘴里还念叨着:“唉,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对没良心的师徒啊?”

周子舒可不全信他这话,说道:“我怎么觉得,温兄的真正目的可不单单在此呢。”

“你不知道吧,我之所以叫温大善人,是因为我要是数日不行善积德,就会浑身难受,时间久了更是会憋出病来。所以啊,我云游四海,到处寻觅些善事来做。”果然,温客行还是不肯说实话,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周子舒今天心情还算不错,便顺着他的话逗趣道:“这么说,温兄这是在行善积德咯?”

温客行一脸认真地说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周子舒还真有点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说道:“可是如今岳阳城内,到处都是名门正派的英雄豪杰,温兄你上哪儿去度这地狱众生啊?”

“有光的地方就有暗。最凶最厉的鬼往往披着人皮,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我来到此地,就是为了揭穿他们的画皮,让他们灰飞烟灭。”温客行说得高深莫测,末了,还问周子舒,“阿絮,你说这算不算行善积德?”

周子舒思索了一番,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厉鬼并非都在地狱,人心如鬼蜮,这人间向来也是鬼影重重。于是,他顺着温客行的话,半开玩笑地说道:“想不到啊,温兄还真是个除魔卫道的正人君子呢。”

温客行才不管周子舒这话是夸赞还是讥讽,自顾自地得意洋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还好还好,全靠同行衬托罢了。”

且说曹蔚宁,匆匆追出门来,一眼便瞧见顾湘正独自一人在熙攘的街上行走。她那身鲜亮的紫衣,在如潮水般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一抹跳跃的亮色,轻易地吸引着他的目光。曹蔚宁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悄悄地在她身后跟着,目光紧紧锁住那道背影,只觉得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美好,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容,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跟着走。

顾湘走着走着,不用回头,便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热切的目光如影随形。她猛地转过身,果然,曹蔚宁就跟在不远处,正一脸傻笑地看着她。顾湘佯装嗔怒,娇叱道:“曹什么鬼,你老是跟着我干嘛?”

曹蔚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紧张得舌头都有些打结:“曹,曹蔚宁。”

顾湘翻了个白眼,哼道:“我管你叫什么呢。跟着我想干嘛,又没钱吃饭了?”

曹蔚宁一听到她提起刚才那尴尬事,顿时满脸通红,羞赧得不知该如何回答,窘迫得手足无措。

顾湘见他那副窘样,自作聪明地说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想找本姑娘告借呀?可以呀,一日三分二厘利息,你成不成?”

曹蔚宁赶忙解释道:“实在对不住,方才是我太过失礼了。顾姑娘,我想带你回岳阳派,你家公子的东西在那儿保管,一定不会丢的。”

回岳阳派本就是顾湘求之不得的事,她立刻点头道:“嗯,此事交给五湖盟,倒还算让人安心。”

搞定了去岳阳派的事,顾湘瞬间又想起了自己最热衷的事——吃。她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曹蔚宁:“唉,你是不是经常来岳阳呀?那你肯定知道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吧?”

这可正好问到了曹蔚宁的擅长之处,他顿时来了精神,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那是自然,我对岳阳的美食和好玩的地方如数家珍。若姑娘肯给在下一个鞍前马后的机会,我必定带你吃遍岳阳城的大街小巷。”

顾湘听他这么一说,开心得直接捶了他一拳,笑道:“真想把你带回去给他们看看。他们成天说我是第一饭桶,就知道吃,我今天见到你才发现,竟然有人比我对吃还执著。走啊……”

曹蔚宁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在前面带路:“走走,姑娘,这边请!”

正所谓有共同爱好就是好交流,这二人瞬间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兴高采烈地寻吃寻喝去了。

另一边,张成岭刚刚用过午饭,便被传唤至议事大殿,说是高崇有要事找他。

此刻,议事厅内只有高崇、赵敬和沈慎三人。张成岭进入厅内,规规矩矩地施礼,一一向众人见礼。

高崇见状,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审视,走上前来,伸手小心翼翼地在张成岭的肩背处轻轻拍打,像是在试探他的内力,脸上满是凝重担忧之色,微微抿着嘴唇,说道:“成岭啊,你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张成岭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赶忙回答道:“回高伯伯,我身体并无异样。”

高崇微微皱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中满是疑惑不解道:“那为何感觉你身子骨如此孱弱呀?”

虽说张成岭出身武林世家,但作为幼子,向来娇生惯养,自幼便未在武功上狠下功夫。

赵敬见状,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赶忙上前劝解道:“大哥,孩子如今还小,现在开始培养也为时不晚。”

高崇目光如炬地看着赵敬,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悦,语气严肃道:“不小了。如今江湖上人人传言,镜湖派已遭灭门,但只要成岭还在,这话就不能作数。”他又缓缓转头看向张成岭,脸上露出一抹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语重心长地说:“可成岭你若不能继承你父亲的门楣,那你们张家可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紧接着,高崇便切入正题,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伸手向张成岭说道:“把琉璃甲交给伯伯,来。”

赵敬深知张成岭对他们还心存戒备,此时让他交出琉璃甲,张成岭肯定不会答应,脸上满是忧虑,赶忙劝道:“大哥,成岭现在受惊过度,暂时失忆。琉璃甲这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高崇不知其中缘由,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眼中怒火熊熊燃烧,顿时对赵敬发起火来:“什么从长计议,琉璃甲可比玉森的性命还重要,甚至比你我的性命都重要!玉森好不容易让成岭逃出来,就是为了把琉璃甲的消息带出来。”

忽然闻此诛心之言,少年郎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神情激动,声色俱厉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与我爹爹的性命相提并论,爹爹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高崇听到张成岭的反驳,先是一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根本没把张成岭的话放在心上,依旧自顾自地大声说道:“成岭,你年纪小,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罢,他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完全没留意张成岭涨红的脸和愤怒的表情。

张成岭听着高崇这番话,心中更加笃定,这五湖盟根本没人真正关心镜湖剑派的死活,分明都只惦记着琉璃甲。他眼神黯淡,闪过一丝懊悔,愈发坚信自己投靠赵敬、来到岳阳是个错误的决定,满心懊悔。

张成岭紧咬着嘴唇,强忍着怒火,不再言语,只是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盯着高崇。高崇见张成岭又陷入了沉默,脸上露出一丝不耐,语气强硬地追问道:“成岭,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你爹和你全家白白死去吗?”

张成岭紧紧攥着衣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脸上肌肉紧绷,强忍着心中的悲愤。听到高崇竟用家人的遭遇来胁迫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终于彻底崩溃,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大声喊道:“你们要我说多少次,我不知道什么琉璃甲!”

沈慎在一旁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呵斥道:“别闹了,快说琉璃甲在哪儿?”

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追问琉璃甲的下落,张成岭气得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浑身发抖,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襟,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赵敬见状,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赶忙上前扶住张成岭的肩膀,试图安慰他:“成岭,别怕啊。”

可沈慎却不打算就此罢休,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继续施压逼迫道:“快说!”

高崇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说道:“成岭,我知道,你爹这么多年不与我们五湖盟的兄弟来往,你信不过我们。可如今你不信我们,还能信谁呢?你已经别无选择了呀,孩子!”

高崇长期处于上位,讲话习惯了命令口吻。他本想表达他们是张成岭如今的依靠,可在张成岭听来,这话却如同赤裸裸的威胁:你如今孤苦伶仃、势单力薄,若不听从我们的话,便没有活路!

张成岭的手攥得更紧了,脸上肌肉扭曲,眸子里盛满了仇视与怒意,直直地盯着高崇,眼神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大哥,孩子不懂事,咱们可以慢慢教导他呀。”赵敬赶忙伸手去拉高崇的手,眼神中满是讨好,试图从中斡旋,可手伸到一半,触及高崇那狠厉的目光,又不自觉地缩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高崇猛地一把打掉张成岭攥着衣襟的手,双眼死死地逼视着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厉声道:“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哄你。你晚一天交出琉璃甲,江湖上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遭殃,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看似柔弱的张成岭此刻宛如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眼睛瞪得滚圆,毫不畏惧地回瞪着高崇,脸上满是倔强。

“大哥,大哥……”赵敬赶忙站在两人中间,脸上满是焦急,一边劝高崇,一边又低声劝张成岭:“成岭!”

赵敬转头对高崇说道:“大哥,你别气坏了身子。要不琉璃甲这事咱们改日再谈,如何?”

事已至此,眼见张成岭坚决不肯说出琉璃甲的下落,高崇无奈地闭了闭眼睛,脸上露出一丝颓然,挥了挥手:“下去吧。”

“下去吧,快下去吧。”赵敬赶忙顺势将张成岭打发了下去。

赵敬又转头对高崇说道:“大哥,我知道,玉森和你之间误会多年,但这孩子不懂事,他不知好歹呀。”

“闭嘴!”高崇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一甩宽大的衣袖,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沈慎赶忙拦住赵敬,说道:“哎呀,二哥,你可真是糊涂啊。四哥的事本就伤透了大哥的心,你怎么还敢提呢?”

赵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对沈慎说道:“你快帮我去劝劝大哥,转圜转圜。我也是心疼那孩子,他以后不还得在这儿生活嘛。”

沈慎简直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宽慰道:“你这也是糊涂话,大哥就算真生气,还能跟一个孩子置气吗?你可把大哥的心量看得太小了。”

张成岭与高崇不欢而散,从大殿出来后,便往住处走去。刚走下台阶,一名岳阳派弟子便追了过来:“张师弟,慢着点。”

张成岭此刻正在气头上,本就厌恶岳阳派门人跟着自己,没好气地说道:“我记得住处怎么走,自己去便是,不劳师兄相送了。”

那弟子却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张成岭的胳膊,道:“不成,师父说了,你是贵客,出入必须得有人陪着。”

张成岭愤怒地说道:“是吗?我到底是客人还是犯人?”

那弟子见他如此态度,忍不住要发作:“你……”

“怎么回事儿?”这时,高小怜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谢无恙,你们在吵什么呢?”

那名叫谢无恙的弟子赶忙抱拳施礼,说道:“师姐,我正要带张师弟去第二代弟子院落。可他不想有人陪着。”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成岭交给我了。”高小怜打发走了谢无恙,转头对张成岭说道:“成岭弟弟,最近岳阳城中有些不太平,爹爹是担心你出事,连我都不许出门呢。”

见张成岭不说话,脸色十分难看,高小怜猜测他可能是刚才和长辈闹了不愉快,便轻声劝解道:“是不是我爹爹说话太凶,吓着你了?我爹爹呀,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其实平日里他对我们都很疼爱的。”

张成岭这孩子本就性格内敛,少言寡语,经历这场变故后,更是鲜少与人交流。不过,虽然他没有回应,但还是乖乖地跟着高小怜往住处走去。

来到弟子住处,高小怜指着一处院落,门匾上写着“松柏居”,对张成岭说道:“成岭,咱们岳阳派向来简朴,可能比不上你家里精致。我们安排你住在这里,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跟姐姐说。”

或许是因为张成岭身材瘦小,高小怜不自觉地把他当成小孩子,说话间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就像一位慈爱的长辈。张成岭明显有些抗拒,身子微微一侧躲开了。

高小怜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她和张成岭只相差两岁而已,连忙说道:“好,是姐姐不对了。我们成岭已经不是小孩子,是个大人了。”

正说着,一个小师妹跑过来禀报:“师姐,曹蔚宁大哥找你。”

高小怜应了一声,这就过去。随后又将张成岭介绍给其他弟子,嘱咐他们要友好相处,临走时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张成岭,原来里面装的是给张成岭准备的点心零食。

临走前,高小怜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些师兄弟和你年纪相仿,以后你就跟着他们好好练武。”

自始至终,张成岭都没说一句话,但他心里却感受到了高小怜的善意。

然而,那些岳阳派的弟子们可就没那么友善了。高小怜刚一转身,就听到他们对着张成岭议论纷纷:

“就他那样的,一拳就能把他打倒。”

“就是,估计几下就被揍趴下了。”

张成岭独自往住处走去,身后传来几声轻慢的议论,他脚步未停,只默默攥紧了拳头。那些岳阳派弟子的嘲讽像细针,扎得他后背发僵,却半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

另一边,曹蔚宁带着顾湘来找高小怜时,心里跟明镜似的——高小怜虽是高崇独女,年纪不大,却早被当作公子调教,岳阳派内院大小事务都由她打理,府里的事她比谁都门清,简直像个小管家。所以,顾湘要住进岳阳派,只要高小怜点了头,就没什么阻碍。

二人上前施了礼,曹蔚宁把与顾湘相识的经过细细说了,末了恳切道:“捉拿方不知还需些时日。最近岳阳城也不安稳,顾湘一个女孩子在外多有不便。况且这周、温二位公子也是赵大侠的朋友,他们不久后也会来岳阳派会合,所以,我想……要是小怜姐能行个方便,让顾湘姑娘住进来,不知可否?”

高小怜与曹蔚宁相熟,既然人是他带来的,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便说道:“既然是蔚宁的朋友,那自然没什么不方便的。那就委屈顾湘姑娘住在我院子里,可好?”

二人见高小怜如此痛快地答应,心中大喜,连忙道谢。

高小怜微笑着对顾湘说道:“好妹妹,不用跟我客气。蔚宁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跑过来传话:“师姐,师父让你准备一下祭拜的东西。”

高小怜看了看天色,眼见将晚,心中不解,问道:“天都快黑了,怎么这会儿要祭拜?照什么规格准备呀?”

小丫头回答道:“师父要带那张家的小师弟去祭拜五湖碑。”

高小怜自然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便对小丫头说:“好,那你先帮我把这位顾姑娘带到我院子里去,安排在西厢房住下。”又转头对顾湘嘱咐道:“缺了什么就跟我说。”她又看了看曹蔚宁,见他正关切地望着顾湘,不禁莞尔一笑,说道:“当然,跟蔚宁说也一样。”

高小怜安排好顾湘后,便去准备祭拜所需的物品。

且说周子舒与温客行这顿酒,二人你来我往,竟也一直喝到了此刻。从那酒楼出来,温客行兴致勃勃地紧跟在周子舒身后,仿佛一只欢快的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周子舒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郑重地一拱手,说道:“温兄,保重。”

温客行听闻此言,不禁一愣,满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周子舒神色平静,说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亟待去办,就此别过了,后会……”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这一路上,他不知说了多少遍“后会有期”,虽说只是一句寻常的客气话,可温客行每次都顺着这句客气话,紧紧跟着他。

温客行这次可不打算再假惺惺地跟他客气。只见他微微一笑,轻轻挥动折扇,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周子舒的去路,说道:“你去哪儿,我便跟着你一起去。”

周子舒看着他,挑眉问道:“温兄不是还要除魔卫道,拯救地狱众生吗?”

温客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悠然说道:“地狱众生在这世间逍遥快活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周子舒见他如此,也不再打趣,一脸认真地问道:“那我就着实不明白了,温兄为何非要一直跟着我呢?”

温客行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也默许我一直跟着吗?”他稍作停顿,又接着说道:“做人嘛,讲究的就是个随心所欲,哪来那么多刨根问底的问题。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又为何一直跟着成岭呢?”

周子舒闻言,不禁陷入思索,仔细想来,还真找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之所以要跟着张成岭,纯粹是发自内心地担心这孩子,满心想着要护他周全。

四目相接时,温客行眼尾微挑,唇角还噙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像是早料到他会这般为难。周子舒眉峰微蹙,眼底漾着沉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凝视着对方眸中流转的细碎光痕,良久未作声。忽而喉间轻咳一声,唇角便漫开一抹极淡的笑,眼睫如蝶翼轻颤,垂落时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冷硬的眉梢眼角倏地松缓,如春雪初融般漫开暖意,连语气里的霜气都化在了这一笑里。

至于温客行要跟着自己,大概……就是单纯地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吧。想到这里,周子舒微微动了动嘴角,轻声说道:“是啊,是我拘泥了。”

温客行见状,赶忙一脸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成岭在五湖盟的处境。这不,我已经派阿湘去盯着了嘛。这群老狐狸,一个个都成精了,没那么容易就露出狐狸尾巴的。”

周子舒看着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担心的可不单单是五湖盟。如今这江湖之中,有多股势力都在盯着成岭。方才我跟店小二闲聊,问他有没有见到行为不轨的武者,他说还真瞧见一批。”

温客行回想起店小二话里的暗语,接口道:“像是官府的人出现在城外?”

正在此时,只见大街上空悠悠升起三盏孔明灯,那灯上赫然画着地狱彼岸花的图案。

温客行见状,不禁奇怪地说道:“这天还亮着,究竟是何人在放天灯啊?”

“是天窗要在此地部署行动。那些像官府的人,恐怕就是天窗的人。”周子舒看着那孔明灯,瞬间明白过来,天窗已然抵达岳阳,并且即将展开行动,而行动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身处岳阳派的张成岭。想到此处,周子舒心急如焚,立刻说道:“我得赶紧去岳阳派看看。”

就在这时,顾湘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温客行说道:“主人,还好你们没走远。”

温客行微微皱眉,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湘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要避开周子舒,有要事相告。

温客行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你直接说便是。”

顾湘这才说道:“我混进岳阳派了。”

温客行听闻,不禁一拍折扇,赞道:“好丫头!那傻小子怎么样?”

顾湘跑得太急,此刻已是满头大汗,她用手不停地扇着风,说道:“我这不来给你报急讯嘛,那个高崇说要带傻小子去祭拜什么五湖碑。我就奇了怪了,这天都快黑了,还有什么可祭拜的呀?大晚上的……”

周子舒听到这儿,心中暗叫不好,他知道成岭此去祭拜怕是凶多吉少,很可能会遭遇天窗的埋伏。于是,未等顾湘把话说完,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温客行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周子舒,见状自然是立刻紧紧跟上,同时对顾湘说道:“你先回去。”

另一边,高崇带着张成岭以及两位徒弟和几个门人,一同来到了五湖碑广场。他吩咐其他人在广场外围等候,只带着张成岭一人进入广场祭拜。

五湖碑广场位于山间一处平坦开阔之地,五湖碑背靠青山,前临开阔山道。碑的正面刻着“五湖而守盟”五个大字,背面则镌刻着五湖盟历代掌门的名讳。广场前方矗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牌坊,右侧上书“五洲同饮江湖水”,左侧写着“湖海龙门天地情”。

来到碑前,高崇一挥手,示意张成岭跪拜。

张成岭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之礼,高崇则手持宝剑,躬身抱剑,一脸肃穆地对张成岭说道:“百年前,我们的先祖在竹林之中,效仿桃园三结义,结拜为五姓兄弟。他们齐心协力,互帮互助,开门立派,广收弟子,才有了今日的五湖盟。在此立碑,就是要告诫后人,先有五湖高义,而后才有天下之盟。”

他看了看跪在碑前的张成岭,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啊,你若能继承你父亲的掌门之位,日后,你的名字也会被刻在碑后,世世代代受子孙敬仰。”

张成岭顺着高崇的话,往五湖碑侧面看去,果然,父亲张玉森的名字赫然在列。见此,他又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高崇看着他,继续说道:“有人跟我说,你并非掌门的料,也有人劝我,说你担不起此重任,希望我能在五湖盟中挑选一位出色的弟子,过继到张家,替你承担这份责任。但高某不同意。无论如何,你才是张家的血脉。”

此刻,张成岭跪拜完毕,缓缓起身,对着高崇抱拳施礼,恭敬地说道:“高伯伯,您是盟主,一切全凭您做主便是。”

这是自见到张成岭以来,这孩子对他说的最真诚的话,高崇听了很是满意。他带张成岭来五湖碑,就是想让他知晓五湖盟的历史,让他明白,他们本就是一体的一家人。

祭拜结束后,二人一同下山。刚走到路口,高崇便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四周太过安静了,他带来的弟子和门人竟都不见了踪影。

“山儿,邀之……”高崇大声呼喊着徒弟的名字。

“高盟主,我们又见面了。”徒弟没喊来,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说话的是一个清冷的声音,正是韩英。再看那些徒弟及门人,都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布团,动弹不得。更有三面的兵将手持弓弩,齐齐瞄准了他们二人。

高崇见状,一脸不屑地说道:“韩统领,竟然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招数,是想逼高某就范吗?”

韩英面无表情地说道:“高盟主,在下本欲化干戈为玉帛,你只需把张家遗孤交给我,我便放了他们,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高崇此刻也迅速拔剑出鞘,剑身寒光闪烁,他随时准备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弓弩乃是国之重器,严禁私藏,难道晋王想造反不成?”

韩英冷笑一声,说道:“高盟主,您就不必替贵人们操心了。您把孩子交给我,他尚可活命,若不给,明年的今天,便是你们的忌日。”

高崇毫不示弱,大声说道:“想带走成岭,除非我死!”

韩英脸色一沉,厉声道:“高盟主,别以为我只是在虚言恫吓,不敢动手。天窗无所不知,就算今日我把你们统统杀光,照样可以找出琉璃甲的真相。”

这边局势剑拔弩张,僵持不下,旁边树林里,周子舒和温客行也在紧张地商议着如何救人。

温客行并不认得天窗的人,看着那一群人,不禁嘟囔道:“见了活鬼了,这是从哪儿杀出的程咬金?”

周子舒没有回应,而是迅速从怀中掏出两个面纱,自己戴上一个,又递给温客行一个。温客行见状,一脸惊讶地问道:“你干嘛,疯了!”他虽不认得天窗,但却深知弓弩的厉害,那东西与普通弓箭不同,发射速度极快,力道也极大,总之,危险万分。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认真地说道:“弓弩装配需要时间,我去引开第一轮齐射。等他们装箭的时候,你去抓住那个带头的。”

周子舒眉头紧皱,坚决地说道:“不行,弩箭劲急,绝非人力所能抗衡。你就算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挡。”

温客行凝视着他,眼神中满是深情,说道:“君子死知己。我为你冒这个险,又有何妨!”

“我引箭,你抓人。”情势危急,周子舒可没空跟他玩什么深情表白,话音未落,便一闪身,如鬼魅般自那群人身后疾冲过去。

众人听到身后有动静,纷纷转身,见有蒙面人冲来,弓弩手迅速触发机关放箭。周子舒身形如电,惊险地躲过了这一轮箭雨。此刻,温客行也巧妙地绕过众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掐住韩英的脖子,将他劫持——韩英早已认出那是周子舒的流云九宫步。眼见弓弩手正对着他扣动机关,韩英心头发紧——庄主怎么会在这里?若是被箭雨伤了可如何是好?他不及细想,抢先一步厉声喊出:“住手!”

否则,另外两队弓弩手早已再次放箭,无论周子舒武功多高,也绝难全身而退。

周子舒一个腾身,也跃到了温客行身边,对着韩英喝道:“还不放人?”

韩英道:“放人!”

统领都发话了,他们自然不敢不听,将那些抓住的岳阳派弟子悉数都放了。

韩英自然听出了周子舒的声音,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确认,心中顿时激动万分,怔怔地看着眼前蒙面的周子舒。

张成岭听到周子舒的声音,也一下子便认出了他,内心激动不已。虽然眼前这人的身姿、皮肤与周叔截然不同,但那声音,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被放开的岳阳派弟子纷纷跑到高崇身边。高崇对着温客行一抱拳,感激地问道:“敢问这位兄弟是……”高崇刚开口,就被温客行不耐烦的打断,“高盟主别攀亲了,还不快走?!等着人拿八抬大轿相送吗?!”

高崇说道:“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言罢,带着张成岭和一众弟子匆忙离去。

韩英此刻被温客行牵制着,可眼睛却一刻也未从周子舒身上移开。

见人终于走了,温客行嘴角带笑,但眼底却一片冰冷,“小大人,烦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放开我们大人!”那些天窗刺客架起弓弩,对准了周子舒和温客行。

“退下,都退下!”韩英心里一慌,生怕弓弩会伤到周子舒,“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说得对,我可惹不起你们,稍后自然会将这位大人完璧归赵的。”温客行轻笑。

“速速退去,护好弓弩,等我。”韩英交待好手下,便毫无挣扎地跟着温客行和周子舒往林子深处走去。

一行人来到一处开阔之地,温客行手上的劲道稍稍放松了些,松开了对韩英的钳制,转而满脸得意地向周子舒邀功:“阿絮,今天你这人情欠的可太大了啊。”

周子舒却并未理会他,径直将目光投向别处。这时,温客行注意到韩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蒙着面的周子舒,眼神中满是探寻与疑惑。温客行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悦,开口抱怨道:“唉唉唉,小大人,管好你的眼睛。掳走你的人是我,你老瞪着他干嘛?”

“庄主!”韩英语气笃定地唤了一声周子舒,那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周子舒神色从容,缓缓摘下面纱,与韩英四目相对,算是正式相认。

温客行一愣,这……是认识的?!

“庄主,真的是您!”韩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用力挣开温客行的束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尘埃扬起些许。“刚刚看到流云九宫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庄主,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没有易容?您的伤势如今怎么样了?”韩英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周子舒神色平静,缓缓说道:“我隐姓埋名、藏头露尾这么多年,也够了。”说着,他伸手轻轻扶起韩英,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英儿,对不住。我知道你定会认出我,只是事出紧急,只能出此下策,也好让你能跟下属们有个交代。”

韩英听了这番话,情绪愈发难以控制,动容道:“韩英这条命都是您给的,只要庄主您一句话,哪怕是赴汤蹈火,韩英也绝无二话。”

主仆二人情谊深厚,此番相见,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温客行见状,倒也懂事,开口说道:“阿絮啊,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周子舒没有明确表态。温客行便自作主张,权当不用回避,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准备听他们畅叙别情。

周子舒微微皱眉,神色凝重地说道:“先是发现了天窗的机关雀,又见识到醉生梦死,后来还看到岳阳派弟子用天窗的密码传讯。我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天窗竟然是在寻找琉璃甲。”

韩英抱拳,恭敬地回应道:“是的,自从镜湖山庄惨遭灭门的消息传到晋州,我便被派往江南,负责调查那首歌谣背后的真相。”

周子舒面露疑惑,不禁问道:“那不过是江湖上流传的怪谈罢了,怎么会引得天窗如此大动干戈?”

韩英再次抱剑,郑重地行了一揖礼,说道:“恕韩英愚钝,并不知晓其中缘由。韩英只知道,段鹏举对琉璃甲极为看重,几乎到了势在必得的地步。”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庄主若有需要,韩英愿意设法暗中展开调查。”

周子舒赶忙阻拦,语气坚决:“不可。方才我冒险现身,已经将你拖入险境,这实属万不得已。如今因我进入天窗的人已所剩不多,你能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忠诚。”

“小大人。”一旁的温客行观望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进来。

韩英连忙向他抱拳行礼,说道:“大人,您既是庄主的朋友,唤我韩英便是。”

温客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小大人,你方才向高崇索要张家遗孤,这是何道理?据我所知,镜湖剑派应该是死于吊死鬼之手,按常理,琉璃甲应该在鬼谷手中才对,为何要为难张家的一个小孩子呢?”

韩英见周子舒并未对温客行有所避讳,便也将他当作自己人,如实相告:“大人有所不知。天窗在镜湖派安插了暗桩,那密探亲眼目睹,鬼谷之人将张家父子三人先后残忍虐杀,并且逼迫他们交出琉璃甲。张玉森宁死不屈,始终没有吐露半个字。所以,琉璃甲必定落在了成功逃出的张家幼子身上。”

温客行轻轻一笑,说道:“江湖中的这些老狐狸向来眼尖耳灵,望风闻味。即便他们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之前鬼谷在三白山庄试图掳走张成岭,这一举动也等于向众人暗示,镜湖剑派的事情还没完。”

韩英转而面向周子舒,恭敬问道:“庄主,您有何吩咐?”

温客行忍不住多嘴道:“其实这张成岭嘛,是你家庄主……”

“老温!”周子舒赶忙出声打断他的话。他固然关心张成岭,但毕竟,张成岭还未正式拜师入门,有些话此时说出来还为时尚早。

韩英听了这半截话,虽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也能猜到周子舒与张成岭之间必定有些关联,于是说道:“庄主,张成岭是您的相识?请恕韩英不知之罪,韩英一定设法……。”

周子舒急忙说道:“不用。你回去之后,就当从未见过我,一切照旧行事,只是无需急于出手。”天窗是个极为复杂危险的地方,倘若韩英就此消极怠工,他这反常的举动很快便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周子舒绝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

周子舒思索片刻,而后看向温客行和韩英,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五湖盟一定会在英雄大会之前,逼迫张成岭交出琉璃甲。”

韩英郑重地点点头,“庄主放心,韩英明白该怎么做。”

此时,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周子舒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场围绕着琉璃甲展开的江湖纷争,不知会走向何方。

“天色不早了,英儿,你先回去吧。一切小心。”周子舒对韩英说道。

“是,庄主。”韩英再次行礼,而后转身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

韩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中后,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周子舒和温客行就地生起一堆火,打算等天窗刺客彻底退去后再下山。此时夜色如水,静谧而深沉,仿佛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薄纱之下。再者,周子舒刚刚暴露了身份,温客行觉得在这难得的静谧时刻,二人十分有必要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

周子舒静静地站在一棵树下,目光投向远方深邃的黑暗,脸上仍旧是那副看不出悲喜的平静模样,仿佛世间的一切纷争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波澜。可温客行却没有他这般镇定自若,只见他像只好奇的小鹿,围着周子舒不停地转着圈打量,前前后后足足看了三圈,才终于站定,略带感慨地说道:“又是天窗,又是庄主,我到底是跟上了一个怎么样的人物啊?”

周子舒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温客行,真诚地说道:“刚才,多谢了。”

温客行却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道:“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作为你这样一个在天窗身居高位的人跑到越州晒太阳是为何啊?呵呵,与民同乐吗?”

周子舒并不想过多提及往事,只是简单说道:“我已经退出天窗了。老温,我欠你个人情。”

“人情倒是不欠,你欠我一个解释。”温客行没有纠结退出天窗的事,新的问题紧接着就冒了出来,“阿絮啊阿絮,你是要我相信你为了三钱银子做到这种地步吗?张成岭和你到底什么关系啊?”

“我在越州时,对那位老渔夫许下的承诺已经完成。只是后来看到这孩子身边危机四伏,我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管。”周子舒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就当是做善事吧,或许百年之后……”说到“百年”二字,他突然停住了,他心里清楚,自己最多也就只有三年的寿命,哪有什么“百年”可言呢?于是,他赶忙改口道,“或许这样之后,见到阎王爷的时候,能够少受些抽筋扒皮的痛苦。”

温客行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怔怔地盯着周子舒的眼睛,缓缓说道:“世代相交,尔虞我诈,萍水相逢、性命相托,呵,有意思,有意思。”说着,他又往周子舒跟前凑近了些,极其认真地问道,“不过,阿絮,你果真和五湖盟全无半点关系,对吧?”

周子舒一直有意回避温客行的目光。温客行看他的眼神,总是饱含着一种别样的情感,让周子舒平时总是下意识地躲开。但听到温客行这么问,他不禁对温客行的目的感到好奇,于是也看向温客行的眼睛,反问道:“你这么问,难道你和五湖盟有仇?”

温客行没有直接回应,只是露出一个莫测的表情。周子舒见状,又接着说道:“说到这儿了,那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那日镜湖山庄灭门,你出现在岛上,纯属巧合?”

温客行微微一怔,随后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说道:“倒也并非巧合。我不是跟着你吗?你之前说有缘江湖再见,我呢,可不想坐等缘分从天而降,那自然要主动一些了。”

周子舒听不得他说这些话。以前听到这种话,他心里满是反感,可如今不知为何,竟总感觉有些羞赧。他连忙拂袖躲开温客行,说道:“我当你是朋友才直接问你的。”

温客行听他这么说,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失望,问道:“你当我是朋友?”他几步走到周子舒身前,说道:“我们都已经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了,你居然还只当我是朋友!”

周子舒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选择回避,沉默不语。温客行见状,自嘲般地笑了笑,说道:“温客行啊温客行,看来你还得再加把劲喽。”说着,他又走到周子舒面前,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唉,你怎么不问我把你当成什么?”

周子舒实在避无可避,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在火光的映照下,分不清是因为火光的映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有些生气地说道:“管你把我当成什么。走啦,赶紧下山了。”说完,自己便大步流星地跑开了。

温客行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是,知己!”

经过今晚,确认了周子舒的身份后,不管周子舒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也不管周子舒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人,温客行都无比坚定地把周子舒当成了自己的知己,那个他想要追随、满心喜欢,只要一看见就会自发开心微笑的人。

周子舒看似脚步匆匆,实则内心慌乱如麻。他本以为自己历经千帆,心已如止水,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轻易泛起波澜。可温客行那句“知己”,恰似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层层涟漪,让他古井无波的心乱了节奏。

一路疾行,夜风呼啸着扑面而来,似要吹散他脸上那可疑的红晕。然而,那股温热却仿佛在他脸颊生了根,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不住地告诫自己,这不过是句戏言,何必如此挂怀。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暗暗提醒,温客行当时的眼神,那郑重其事的模样,绝非玩笑。

然而,自己仅剩三年寿命。这如影随形的死亡倒计时,宛如一道冰冷的枷锁,禁锢了他所有想要回应的念头。他不敢对未来抱有期望,更不敢去细想温客行那句“知己”背后,或许潜藏着更深的羁绊。

他害怕一旦心生期待,那最终的诀别将会更加残忍。温客行的热烈与纯粹,在他眼中宛如遥不可及的光。他不敢伸手触碰,唯恐怕自己转瞬即逝的生命,会给温客行带来更深的伤痛。

于是,他只能加快脚步,妄图甩开这份纠结与挣扎。可温客行的那句“知己”,却如鬼魅般在他耳边萦绕不去,令他的心愈发烦乱。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且沉重无比的情谊,只能选择逃避,以此掩盖内心深处那渴望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

温客行愣神片刻后回过神来,瞧见周子舒渐行渐远的身影,赶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山林间,月色朦胧如纱,给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薄幕。周子舒的身影在前方隐隐绰绰,像一个缥缈的幻影。他步伐急切,可温客行凭借着矫健的身手,在蜿蜒的山路上穿梭,渐渐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不知不觉间,夜幕褪去,天色渐明。岳阳派为了这场备受瞩目的英雄大会,将这一片区域巡查得格外紧凑。这不,有人发现了一具死者,瞧其装扮,像是江湖人士。店家担心惹上麻烦,干脆绕过官府,把这事报给了岳阳派的巡逻弟子。

两人踏进岳阳城内,城中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温客行在摩肩擦踵的人潮里灵活地穿行,目光始终不离周子舒左右,脸上显露出罕见的愉悦。在这瞬间,他宛若一个初次踏出家门的孩子,首次体验赶集的乐趣,对四周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和好奇。温客行拉着周子舒在街市上嬉戏,借口日前自己荷包被窃为由,拿起摊贩递来的美食便跑,留下周子舒在后面结账,仿佛忘却了之前丢失的仅是腰间的绦子。

他先是来到一个卖西瓜的摊位前,摊位上摆放着一块块切开的红瓤大西瓜,色泽诱人。温客行饶有兴致地问小贩:“哪块好吃呀?”小贩热情地挑出两块,递到他面前。温客行也不客气,一手一块全拿在手里,而后兴致勃勃地将其中一块递给周子舒。周子舒轻轻摇头,示意不吃。温客行见状,也不勉强,自己对着两块西瓜各自咬上一口,边吃边心满意足地走远了。

见温客行吃了西瓜却要走,小贩可不干了,赶忙拦住周子舒索要西瓜钱。周子舒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只得掏钱付账。

紧接着,在糕点摊位前,又在甜汤摊位前,温客行皆是如法炮制,只管伸手拿东西吃,仿佛全然将周子舒当成了一个行走的钱袋子。

买完甜汤后,周子舒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唉,你到底吃够了没?怎么跟个熊孩子头一回赶集似的。你难道都不想找回你的荷包和玉佩了?”

“找不回就不找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温客行哪里会真的在意那点钱财,况且,只要有周子舒在身边,他压根就不用担心没钱花。说着,他举着手中的甜汤,递到周子舒嘴边,满脸笑意地说:“唉,阿絮,你要不要尝尝这个糖水,我还特意让老板多浇了两勺糖浆呢。”

周子舒自然不会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你倒是挺会慷他人之慨。”

温客行却依旧满脸笑容,嬉皮笑脸地说道:“别这么小气嘛,我好歹还救了你的傻徒弟,怎么算都不算是赔本生意呀。”

“谁要和你做生意啊?还钱!”话音刚落,周子舒便向他伸出手索要钱财。

温客行见状,立刻伸手握住周子舒的手,轻轻摇晃着,像哄小孩一般安抚道:“阿絮~你就大方点,让我花花你的钱呗,真的不亏。你瞧,你为了那个老头子,三钱银子就能卖命奔波百里,如今我不过就花了你这么一点点钱……”周子舒一听,赶忙用力挣开他的手,迅速将手藏进袖子里。温客行却不依不饶,又凑近了些,满脸讨好地商议道:“大不了以后我把下半辈子卖给你,可好啊?”

周子舒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好啊,那就把你卖去青楼!。”说完,转身自顾自地快步向前走去。

如今,周子舒再听到温客行说这些别有深意的话,就感觉面上发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他只想赶紧离开,离温客行远远的,躲开这个让他心慌意乱的人。

“好啊,你去哪我就去哪儿。”温客行自打追随周子舒以来,脸皮是愈发厚实。起初,还会时不时地搞些偶遇之类的把戏,后来干脆就直接表明态度,跟定周子舒了,大有一副让他插翅也难飞的架势。

二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锦筵坊。只见一名胡人正站在门口,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扯着嗓子招徕生意:“快来看啊,西域来的戏班子,有精彩的方术表演,刀锯美人,一吊钱入场,千万别错过啊!”

温客行顿时来了兴致,眼睛放光,一把拉住周子舒,满脸好奇地问道:“唉唉,阿絮,你看过西域方术吗?为啥要刀锯美人啊?”

周子舒轻轻摇了摇头,说实话,他对此好像确实没什么想看的欲望。可温客行哪肯罢休,直接拽着他就往里面走,嘴里还嘟囔着:“走,去看看吧,我从来都没看过呢。”

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他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走吧,说不定方不知就在里面呢。”嘿,这个理由好,如此一来,俩人就不是单纯去玩的,而是去捉贼的了。

周子舒也不想扫他的兴,无奈地笑了笑,便由着他拖着走进了表演大厅。

表演即将拉开帷幕,转瞬之间,十几位姿容美艳的胡姬款步入场。她们身着红纱轻衣,质地轻薄的纱衣在灯光下闪烁着如梦似幻的光泽,面上覆着纱丽,那若隐若现的面容更添几分神秘。紧接着,欢快的异域音乐奏响,胡姬们随之翩翩起舞,舞步轻盈而灵动,每一个动作都洋溢着别样的风情。这舞姬独特的装扮、节奏明快的音乐,还有别具一格的舞蹈动作,与中原传统的歌舞大相径庭。

温客行看得如痴如醉,眼睛紧紧锁住舞台,身子仿佛被那欢快的节奏牵引,在座位上都有些按捺不住,几乎要跟着节奏起身共舞。周子舒虽说早年在晋王府也见识过胡人歌舞,但时隔多年,再次目睹这般精彩的表演,仍觉新奇。他侧头瞧见温客行那副全神贯注、兴致盎然的模样,不禁微微动容,一向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眼中满是温和与纵容。

后来又换了一曲歌舞,只是那乐曲的节奏怎么听都觉得耳熟。周子舒微微皱眉,转头对温客行道:“这乐曲……”温客行精通音律,有着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自然一下子就听出此曲便是那日湖边袭击他们的旋律。不过,今日这弹奏并未灌入内力。他凑近周子舒,压低声音耳语道:“且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二人当下便决心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名堂。

歌舞结束后,终于迎来了万众期待的节目——刀锯美人。

温客行从未见过这般表演,眼中满是好奇与懵懂。他紧紧盯着舞台,见旁人鼓掌叫好,便也跟着稀里糊涂地拍拍手,满心期待着最终的揭晓。

只见几个小伙子推上来一个仅能供一人站立的木头柜子,打开柜门后,向众人展示,柜子里空空如也。接着,一个姑娘从容地走了进去,随后柜门被关好。这时,几个男子分别站在柜子的四个面,往柜子里插入四把长刀。那刀每把都从一面插入,另一面露出尖锐的刀尖。以常识判断,这柜子空间狭小,里面的姑娘根本无处可躲,如此扎法,必死无疑。所以,每插一刀,人群中便响起一片惊疑声。

先前跟着拍手的温客行此刻也收了笑,眉峰微蹙,盯着柜子一动不动。刀插好后,几个人缓缓转动那柜子,全方位展示给大家看,然后又一次把刀抽了出来。众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见刀上没有血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纷纷鼓起掌来。

可就在众人满心期待着打开柜子的时候,自二楼突然各垂下两条长幅,上面分别写着血红大字:“五湖水,天下汇,武林至尊舍其谁,彩云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谁与悲。”

紧接着,一个高亢嘹亮的声音响起:“恭祝五湖盟英雄大会召开在即,献上十颗人头聊表鬼谷心意。”

话声刚落,两名男表演者打开了那柜子。众人定睛一看,原来进去的姑娘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从柜子里叽里咕噜滚出来一堆带血的人头……

这骇人的一幕瞬间引发了全场的慌乱,人们惊恐地尖叫着,纷纷抱头逃窜。魅曲秦松趁着混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周子舒也是满脸震惊,再看原先那弹奏琵琶之人,早没了踪影,只留一把普通的琵琶孤零零地放在那乐师的座椅上。

众多的人连滚带爬地逃到街上,正好遇到巡街的祝邀之。得知发生变故,祝邀之神色一凛,立刻带领五湖盟弟子匆匆赶过来维护现场。他先是神色严肃地命人将那些胡人舞者全部抓获,又安排人去清理那些人头。

温客行见状,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不着痕迹地与周子舒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一起悄悄绕出了混乱的场地。

岳阳派在当地势力庞大,就连本地府衙都得礼让三分。此刻,祝邀之站在围观的百姓面前,一脸自信且不容置疑地直接将查清此事的责任揽在了岳阳派身上。

温客行听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这岳阳派在本地比官府还威风,还护佑一方平安呢。高盟主还没坐化飞升呢,说得就跟成了神仙似的。”

“魏师弟?”没想到,站在那柜子旁边的两名男子竟然都是岳阳派弟子,其中一名还是祝邀之十分熟悉的师弟。只是,这两人神情呆滞,眼神空洞,似乎被人操控。祝邀之见状,赶忙派人将他们送回岳阳派,又快步来到表演厅外,一边疏散围观的众人,一边等待官府的人到来。

温客行和周子舒站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事态如何发展。只听祝邀之满脸镇定地对惶恐不安的众人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千万不要慌张,这件事情我们岳阳派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有高盟主坐镇,我们一定会将恶人绳之以法,大家无需害怕。”

周子舒微微皱眉,感叹道:“岳阳派戒备森严,巡街不断,城中又有这么多武林人士,没想到鬼谷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温客行似乎看了一场精彩的热闹,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这下打脸打的山响,高盟主的面子可算是丢尽了,鬼谷愿意花这么大的功夫只为挫。岳阳派的威风,你信不信,这只是开始。”温客行一脸的饶有兴致还带着几分期待,显然是很期待老无常接下来的动作。

周子舒有些疑惑地看着温客行,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兴奋。

温客行被周子舒那疑惑又探究的目光盯得心底发慌,一时间实在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脸上却挂上了促狭的笑意,脑袋微微往前探着,故意把脸凑近面露惆怅的周子舒,像是要从他脸上寻出点什么来,而后开口试探道:“担心你那便宜徒弟?”

“我哪儿来的徒弟?”周子舒微微别过头,移开了眼睛。

温客行就知道他嘴硬心软,嘿嘿一笑,提议道:“又来了,你跟我嘴硬什么。唉,咱们不妨借机去找赵敬叙叙旧,正好可以顺道瞻仰一下护佑一方的铁判官高崇。”

确实,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周子舒心里十分担心成岭的安全,略作思索后,便应了温客行的提议,与他一同往岳阳派而去。

此时,岳阳派内气氛凝重,那条幅连同十颗人头都已经被摆在岳阳派议事大厅内。那些被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些门派的门人及少掌门。只听大殿之上一片嘈杂:“师父,魏师弟他……”祝邀之满脸忧虑,匆匆走进来,看着昏迷不醒的魏师弟,向师父请示该如何处置。

“云歌我儿,爹一定为你报仇!”断剑山庄庄主悲痛欲绝,“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儿子慕云歌的头,老泪纵横,哭得几近晕厥。

铁砂帮帮主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怒吼道:“这些丧心病狂的恶魔,俺老沙跟你们势不两立!”说着,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于邱峰一边轻轻拍着穆思远的肩膀安慰着,一边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竟敢如此猖狂!我看鬼谷这是自不量力,怎么,他青崖山鬼谷再凶狠,还敢与整个武林为敌?”

“可他们已经做了!”在一片嘈杂声中,高崇声如洪钟,他双目圆睁,满脸怒容,语气里带着极大的愤怒。

赵敬站在他旁边,眉头紧锁,脸上一片愁苦和担心,弓着身子劝解道:“大哥,你别急,鬼谷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说话时,眼神闪躲,透着一股怯懦,连劝解的话都显得没什么底气。

倒是沈慎说得痛快,几乎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双手抱拳,朗声道:“大哥,您别气坏了身子。愚弟发誓,一定要让鬼谷十倍奉还!”

高崇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指向台阶下那一片人头,愤然道:“此乃奇耻大辱。高某如不能铲平鬼谷,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众人再次群情激奋,纷纷握紧拳头,字字带恨地高呼:“盟主说的对,血债血偿,铲平鬼谷……”众人在大厅里一番讨伐、辱骂不休,最后倒是一心 齐的呼喊起口号来。

近来,岳阳城仿佛一片暗潮涌动的深海,各方势力如潜藏的暗流,纷纷将目光窥伺在那神秘的琉璃甲之上。周子舒心中着实十分挂念张成岭的安危,便随着温客行一同前来岳阳派拜访高崇。

听得来人自称是赵敬的朋友,门人态度十分客气,引领着温周二人直往中门走去,口中说道:“两位少侠,请稍后。” 言罢,便转身进去通禀。

片刻之后,便听到赵敬的声音远远传来,边说边急切地走来:“温兄弟,周兄弟!” 只见赵敬与沈慎一同迎了出来,赵敬满脸笑意,见到二人,赶忙恭敬地施礼。

温客行与周子舒赶忙回礼。温客行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说道:“赵大侠,别来无恙啊!”

赵敬依旧满脸堆笑,连连拱手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沈慎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目光冷冷地打量着温周二人。

温客行见状,主动上前打招呼:“沈大侠。”

沈慎却不客气地开口道:“我们正在四处寻你们,你们却自己上门了?”

温客行微微一挑眉毛,故作惊讶道:“哦?沈大侠在找我?温某真是受宠若惊啊。”

沈慎瞪着他,语气不善道:“别装了,三白山庄变生不测,你们却不告而别,什么意思?”

温客行微微一笑,神色坦然道:“失礼失礼。在下见贵盟事故迭出,显然不便招待外客,便知趣地先走了。我走之前可是留了字条的,沈大侠何故见怪啊?”

沈慎直言不讳道:“说的好听。你们离去那晚,我二哥庄上就失了窃,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无话可说。”温客行神色平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侧头又对赵敬道:“赵大侠,难不成贵庄失窃,还要算到温某头上吗?”

赵敬赶忙打圆场道:“自然不会,都是误会。” 说着,又转头对沈慎劝道,“这是对我们五湖盟有恩的人,你怎么能随便怀疑呢?”

“有恩?”只听一声如洪钟般的声音从内院传来,紧接着,高崇带着一群门人呼啦啦地走了出来。

赵敬赶忙迎上前去,对高崇说道:“大哥。就是这位温公子将成岭从镜湖剑派救出,不辞劳苦地送到了我的府上。这份恩情着实不浅呐”

说话间,温客行目光直直地盯着高崇,脸上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戾气。

高崇察觉到温客行的异样目光,不禁问道:“温公子,认识高某?”

周子舒隐于一侧,自有独门妙法。但凡是他起了隐匿身形的念头,周身气息便悄然收敛,如同融入环境的暗影,旁人即便近在咫尺,也难以察觉他的存在。温客行“唰”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冲高崇一抱拳,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说道:“铁判官高崇大名鼎鼎,认识您不足为奇,要得您认识那才算殊荣。” 说罢,他又“唰”一声展开那折扇,轻轻摇晃着,目光挑衅地问道,“不知高盟主,您可认识在下?”

高崇上下仔细打量温客行一番,缓缓摇头道:“抱歉,高某并不认识温公子。温公子,你是如何认识我四弟张玉森的?感谢你跟周先生千里护送,这份恩情,五湖盟记下了。”

站在一旁一直未语的周子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老温怎么有些异样,他和高崇,有何渊源?”

此时的周子舒隐于一侧,气息悄然收敛,宛如融入暗影。旁人即便近在咫尺,也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此刻的温客行,虽表面上依旧镇定,可紧握扇子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泛白。他倒是答得顺畅:“在下也没这个荣幸认识张大侠,不过是见义勇为,机缘巧合罢了。”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关切的神情,又道,“我们俩今日造访,原本是想探望一下成岭这孩子,殊不知,似乎来的好像不是时候,不知道成岭是否一切安好啊?”

高崇听闻他们要见张成岭,抬手拒绝,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说道:“成岭身体不适,正在休养,不宜见客。”

温客行眉头微皱,关切地问道:“成岭病了,重不重,要不我们去看看?”

温客行和周子舒自然知道这高崇在说谎,昨天他们才救下张成岭,怎会只一夜便病了。

高崇面色一沉,答非所问,他话锋一转,又将话题转回探查温客行身份上:“温公子,你的全名是……”

温客行微微仰头,目光直视高崇,一字一顿,语气中既像是提醒,又像是质问:“在下,温,客,行。”

赵敬也感觉这温客行对高崇似乎充满敌意,心中暗觉不妙,赶忙打岔道:“温公子,还没有问你是师出何门何派啊?”

温客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轻哼一声:“呵,谈何师承,不过是家父启蒙一点粗疏功夫,自己胡乱练练罢了。”

赵敬依旧不甘心,脸上挂着看似亲切的笑容,又问道:“那敢问令尊是何方高人,竟教得出如此英雄少年?”

温客行听闻,神色瞬间一黯,垂了垂视线,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发涩,忍不住道:“家父一介布衣,不通世故,谈不上高人,他甚至,不能算是一个聪明人。而今家父已然去世多年,诸位大侠贵人事多,哪里还记得这样一个人物。”

高崇冲温客行一抱拳,正要说什么,便听门人急匆匆地跑来,神色慌张地叫嚷道:“师父,师父,不好了,又杀人了!”

高崇眉头一皱,呵斥那门人:“慌慌张张干什么,没看到有客人吗?”

门人匆匆一施礼,喘着粗气说道:“刚才祝师兄巡街的时候又发现一具尸体,已经抬到外面了。”

高崇神色凝重,沉声道:“知道了。”

一行人便不再叙话,皆跟着高崇向外院走去。

只见那被害人模样俊俏,身着一身青色学士服,正是那江湖上有名的贼祖宗方不知。高崇、温客行以及周子舒对这号江湖名人自然认得。

周子舒看着方不知的尸身,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想道:“这便是盗走老温琉璃甲的家伙。果然,沾了这烫手山芋不过一时三刻便死于非命,也是咎由自取。”

温客行缓缓展开折扇,不着痕迹地挡住二人,微微侧头,压低声音耳语道:“李生大路无人采摘,必苦。阿絮,你不是唯一的明白人。” 他这话,似乎带着一点为自己洗白的意思,像是在说早就知道那琉璃甲是个祸害,先前才挂在腰间招摇,并非有别的阴谋,只是为了避祸而已。

高崇蹲下身子,仔细检查尸体,只见尸体全身未发现外伤,从口鼻处的血迹来看又不像是中毒,他微微眯起眼睛,专注地在尸体上寻找线索,终于在咽喉处发现三个极小的红点。高崇伸手拿过一块强磁石,小心翼翼地于那小红点处移动,果然,银光一闪,竟有东西被吸附到了磁石上,众人凑近细看,竟是三枚如头发丝一般细的钢针。

赵敬面色凝重,微微皱眉,盯着那枚细小的针,语气中透着几分惊怒:“好毒辣的暗器啊,没想到这么细小的针竟能瞬间致命。”

高崇神色警惕,目光在周围众人身上扫过,紧接着看向赵敬,开口问道:“鬼谷什么人善于使用这种机关暗器啊?”

周子舒微微眯起眼睛,心中一凛,认出了这东西,暗自思忖:“雨打芭蕉针。这暗器为天窗独有。韩英这孩子动作倒快,所以老温被方不知偷走的那块琉璃甲,现在应该到了天窗手上。”

此时,五湖盟这边状况突发,气氛紧张。周子舒转头看向温客行,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温兄,看来今日五湖盟诸事不便,咱们还是不多叨扰了。”

“这位兄弟……”赵敬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伸出手做出阻拦的姿势,这人向来对人礼遇有加。

温客行却眉头一挑,嘴角微微上扬,抢先一步抢过话头,手上折扇“唰”地一收,抱拳道:“我兄弟说的是。既然贵盟有要事,温某便不多叨扰。暂且告辞。”

高崇上下打量着温客行,眼神中透着戒备,心中对这二人实在不愿多留,便转头对赵敬说道:“二弟,送送二位。”

温客行摆了摆手,神色潇洒,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羁:“不必了,大事为重,不劳远送。”

高崇看着温客行那疏离中带着几分傲慢神秘的样子,心中愈发觉得这人来者不善,面色一沉,冷冷说道:“那高某就对不住两位了。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希望大会上能看到两位。”

温客行脸上笑意更浓,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道:“那是自然,高盟主的英雄大会温某无论如何都得参加。后会有期。”

温客行与周子舒离去后,沈慎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高崇注意到了沈慎的异样,开口唤道:“五弟。”

沈慎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怔,道:“啊?”

高崇目光深邃,看向沈慎问道:“你在看什么?”

沈慎微微摇了摇头,道:“啊,大哥没什么。”他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佩剑,心中暗自想着,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高崇微微颔首,目光深邃而悠远,似透过眼前景象看到了故人,缓缓开口:“你们难道不觉得……那温客行,像极了一个人?”

沈慎自然知道高崇所指,心中一紧,却选择了沉默不语,只是微微垂下了视线。

赵敬满脸疑惑,往前凑了凑,追问道:“大哥,像谁啊?我怎么一点头绪都没有。”

高崇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凝视着远方,许久,才像是从回忆的漩涡中挣脱出来,语气凝重地说:“当年那件事,或许还有弥补的可能……有些事,有些名字,即便过去多年,我始终是难以忘怀”高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又道:“‘衍’字拆开就是‘客行’,天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但这或许也只是我的无端猜测罢了。”

沈慎听着高崇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依旧没有出声。而赵敬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他静静地看着高崇和沈慎,眼神中闪过一抹阴鸷,只是另外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赵敬这异样的眼神。

这时,一名五湖盟的弟子匆匆跑来,在高崇耳边低语了几句。高崇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他看了看沈慎和赵敬,说道:“先处理眼下的事情吧,关于温客行的事,以后再议。” 说罢,便带着众人转身,向着处理事务的地方走去,而赵敬那阴鸷的眼神,在转身的瞬间,又朝着温客行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当晚,夜幕如墨,周子舒与温客行一同住进了城内的如意客栈。

客栈房间内,周子舒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忧虑。“天窗为何会涉入琉璃甲之事,难道晋王也想争夺武库?高崇把成岭藏起来,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他低声喃喃自语,心中像缠了一团乱麻,围绕琉璃甲的诸多纠葛,一时半会儿实在理不出个头绪,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正烦闷之际,“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温客行大笑着,带着一众小二鱼贯而入,他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兴致勃勃地指使着:“来,进来,进来,放这。”那模样,仿佛这客栈都是他自家开的。

紧接着,他满脸兴奋地转头对周子舒说:“阿絮啊,我点了一桌子好菜……”

待众人退下,温客行微微俯身,鼻子凑近满桌的佳肴,深深嗅了嗅,赞道:“嗯~这客栈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周子舒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猛地一惊,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又用力嗅了嗅,可空气中却并没有温客行所赞的诱人味道。“我五感开始衰退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一时间,被身体逐渐衰败的恐惧所笼罩,愁闷得不行。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发呆的样子,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问道:“发什么呆呢。这俗话说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不过三餐一宿,能和顺眼的人吃上一顿好饭,便是有天大的事也是要暂且搁下来的。”

周子舒微微一怔,那股熟悉的恐慌感再次袭来。他下意识地用力嗅了嗅,空气中却丝毫没有温客行口中夸赞的饭菜香气——五感衰退的迹象,终究是藏不住了。他指尖微微收紧,将那点因五感衰退而起的涩意强压下去,缓缓抬眼看向温客行时,眸中已敛去大半阴霾。

回想自打遇到温客行以来,这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跟着自己,也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次出生入死,温客行每次都护他周全,还总变着法儿哄他开心。周子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说道:“总算说了句人话。”

这一笑,宛如春日暖阳,照进了温客行的心窝。他顿时兴奋得不行,眼睛都亮了起来,热情地招呼着:“坐吧,趁热吃。”

说着,温客行拿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都倒满了酒。他端起酒杯,先浅尝了一口,那酒的醇香瞬间在口中散开,绵软悠长。“真是好酒啊!”他忍不住赞叹出声,自己又接连喝了两杯。

这时,他才发现周子舒端着酒杯,又发起呆来。温客行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问道:“阿絮,在想什么呢?”

见周子舒没有回应,温客行又自顾自地喃喃道:“得了,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放心不下成岭啊?”

周子舒心中藏着自己命不久矣的秘密,实在不想说与温客行。听到他提到张成岭,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在想,是不是不该把成岭送回五湖盟。”

温客行听他这么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脸上露出那副惯有的狡黠模样,调侃道:“阿絮啊,你太可恶了。你长了这样一张脸,又是水晶心肝玻璃肚肠,啧啧啧,天下的姑娘,岂不是都要被你迷死!我温大善人和你在一起,那还有行情吗?”

可这次,周子舒依旧没有像往常一样,赏他个白眼或者回怼几句,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杯中酒。温客行见状,挑了挑眉,又接着问:“难不成你还想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收他为徒护他一辈子啊?”

周子舒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给自己斟满了酒,继续听着温客行说。温客行见状,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换上了一副略带伤感的神情,缓缓说道:“世间哪有一辈子的事啊……我小时候啊,养了一只狗子,是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我娘原本不准我养,说狗子一生只忠于一个人,要留下它,必须得收养它一辈子。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哪懂什么是一辈子,自然是满口应承。”

周子舒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这,不禁来了兴致,微微皱眉,好奇地问:“然后呢?”

温客行苦笑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缓缓说道:“然后,我辜负了它。”

周子舒心中一动,似乎是想安慰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温客行,认真说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说着,竟然一把抓住了温客行的胳膊。

温客行瞬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石化不能动。要知道,自打两人认识以来,一直都是温客行想方设法地接近周子舒,只要有机会就往人家身上贴。可这一次,周子舒竟然,第一次,主动抓了他的胳膊安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温客行激动得仿佛灵魂都出窍了,感觉自己瞬间在天上地上遨游了一圈。

然而,他还没从极度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就感觉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啪”的一声,周子舒反手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温客行吃痛,忍不住叫了出来:“干嘛,疼!”

周子舒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说到狗子,你不觉得这个比喻特别欠揍吗?”原来,温客行讲述深情往事,周子舒却以为他又在胡说八道,拿张成岭来比喻狗子呢。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那又好气又好笑的模样,也不解释,难得周子舒跟他动手开玩笑,他兴致更高了。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拿起酒壶,给两人再次满上酒,大声说道:“来来来,今晚咱们一醉方休!”

是夜子时,万籁俱寂。客栈房间内,周子舒正在打坐调息。突然,三秋钉的剧痛再次袭来,他眉头紧皱,冷汗瞬间布满额头,身体微微颤抖。就在他苦痛万分之际,耳边悠悠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菩提清心曲。那曲调悠扬婉转,带着一股纯澈的内力,仿佛一道清泉,缓缓流入周子舒的体内,顿时帮他减轻了不少痛苦。

在这悠扬的菩提清心曲中,周子舒紧蹙的眉头,如缓缓舒展的弓弦,渐渐松开,原本因剧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容,也随之舒缓了几分。这袅袅曲声,宛如一泓清泉,流淌进他的心间,令他在这一瞬,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安宁,只想沉醉在这短暂的宁静之中,将世间的纷纷扰扰,统统抛诸脑后。

这些日子以来,温客行始终如一地伴随在周子舒身侧,以他敏锐的观察力,单从周子舒的脸色与气息,便知晓他身负内伤。然而,每当温客行试图探查时,周子舒总是婉拒,温客行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猜测这背后或许藏着周子舒不愿为人知的过往。无奈之下,他唯有每至夜幕降临,便为周子舒吹箫,助力他调息入眠。

周子舒在这如泣如诉的箫声里,心境逐渐趋于平和安定。回顾自己近三十年的人生,自幼便肩负起振兴四季山庄的千斤重担,而后又追随晋王,在那血雨腥风、不见天日的黑暗岁月里,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年。那些日子,他不得不时刻披上冷漠的外衣,强撑着内心的坚强。除了师父秦怀章与师弟秦九霄,再无人能让他萌生依赖与挂念之情。可命运弄人,在他自认为已步入绝境、只能苟活于世之时,温客行却如一道光,突然闯入了他的世界。这个人,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目光中满含深情爱意,无论何时何地,都紧紧追随,处处护他周全。

周子舒暗自思忖,或许是司命星君也怜悯他前半生过得太过艰辛平淡,故而在他生命行将落幕之际,安排温客行来到他身边,给予他人生最后的一抹甜蜜。

他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求,于他而言,这般的情谊已然是上天莫大的恩赐。这仅有的一点点温暖,确确实实已足以慰藉他这饱经沧桑的一生。念及此,周子舒那如冰雪般冷冽的面容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知温客行吹奏究竟持续了多久,那曲调仿佛一层轻柔的薄纱,悄然笼罩着周子舒。这一夜,周子舒睡得格外安心踏实,仿佛置身于尘世之外的安宁之地。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日头高悬,看样子已近午时。屋内,周子舒却依旧睡得酣甜。

骤然,“嘭” 的一声巨响,温客行毫无顾忌,既不关心屋内情形,也不顾是否方便,连门都未敲,便如入无人之境,径直闯入,仿佛这并非周子舒的房间,而是他自己的居所。见周子舒还赖在床上,温客行径直走到榻前,试图闹他起床,嘴里忍不住无奈地嘟囔着:“阿絮,怎么还在睡呀,快起来了。”温客行近来是越发放肆了,周子舒的房间推门就进,早就省去了敲门的客套。

他咋咋呼呼地进了屋,只见周子舒裹着被子,睡得正香。温客行索性坐在床边,伸手去扒拉他,说道:“阿絮,起床啦,陪我去逛逛悦樊楼呗。都说那悦樊楼是观赏岳阳风光的绝佳之地。”

周子舒眼皮都没抬一下,紧拥着被子翻了个身,没好气地回了句:“不去!”

“别睡啦。人生在世啊,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亦是一天。有花堪折直须折……”温客行哪肯轻易罢休,干脆爬上床,双手去扯周子舒身上的被子,一心要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

这人实在太烦了!周子舒的起床气瞬间爆棚,死死地搂着被子,不肯松手,还将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恶狠狠地说道:“再闹,信不信砍了你!”

温客行却像个调皮的熊孩子,全然不惧周子舒的威胁,直接跨坐到他身上,继续用力扒拉。就这样,两位堪称绝世高手之人,竟如泼妇打架一般,隔着一床薄被,扭闹成一团。

一番撕扯过后,周子舒突然停止了反抗,任由温客行将他的脸从被窝里扒拉出来。周子舒的双眼仿若含着一汪春水,刚睡醒时,眸中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汽,雾蒙蒙的,恰似轻烟笼罩着深潭,透着别样的缱绻与迷离。那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还压在自己身上的温客行,仿佛在质问:“你赢了,好玩吗?!”

温客行赢得了这场 “战斗”,双手捧着周子舒的脸,笑意满满地说道:“阿絮,你可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叫你起床都如此费劲。”

周子舒不耐烦地喝道:“起开!”

周子舒说这话时,温客行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慌乱。方才闹得太欢,并未留意,此刻,温客行才惊觉,两人的姿势实在有些不合时宜。而且,他似乎感觉到,周子舒身体的某处,竟与自己一样,起了些异样的变化。

温客行如遭雷击,猛地从床上跳下来,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嘴里喊道:“我去外面等你!”

出了房门,温客行努力调整着慌乱的呼吸,心中思绪万千。就在此时,周子舒已然洗漱完毕,走了出来。见到他的那一刻,温客行那些隐秘的心思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心中只想着,只要能跟着这个人,看着这个人,守着他,便已足够。最终,周子舒还是被温客行拖去了悦樊楼。

悦樊楼,巧建于岳阳湖之上,宛如一颗明珠镶嵌在这片水光山色之中。一二层,茶楼、酒肆与歌舞坊错落有致,热闹非凡,尽显人间烟火气;三楼西面,独留一处观光台,周围环绕着水上观光回廊,为游人提供了绝佳的观景之所。

周子舒与温客行并肩伫立在三层观光台上,举目远眺,只见天空澄澈如洗,不见一丝云彩,仿若一块湛蓝的绸缎铺展在天际;远处的山峦,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之中,恰似墨色晕染,透着几分朦胧的诗意;脚下的湖水,湛蓝如镜,在阳光的轻抚下,波光粼粼,碎金般的光芒跳跃闪烁,美得动人心魄,令人心旷神怡。

“安吉四贤。”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周子舒的目光被湖面上一艘画舫吸引,舫上四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让他不禁由衷赞叹。

只见画舫之上,一位老者正轻抚琴弦,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宛如山间清泉,叮咚作响;另一位老者则舞剑弄影,身姿矫健,剑花闪烁间,尽显飒爽英姿;还有两位老者,正低声品评诗词,神情悠然,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这一幕雅致宁静的画面,与周围的湖光山色浑然天成,宛如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

温客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禁问道:“安吉四贤是何许人也?”

周子舒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他们堪称江湖中一股难能可贵的清流。这安吉四贤,四人皆精通音律,才情出众,然而他们的出身背景却大相径庭。只因志趣相投,彼此引为知音,便一同决然地退出江湖,在安吉那片美不胜收的竹林深处隐居下来,一晃眼,已有十几年未曾过问江湖世事了。”

“难怪能弹奏出如此超凡脱俗、不染尘世的乐声。”温客行若有所思地说道。

周子舒继续为他讲解:“四贤之中,有一对本是同门师兄妹,后来结为夫妻;还有一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却擅长抚琴,以琴音寄情;最后一位,原是独行大盗贺一凡,虽曾深陷黑暗泥沼,却始终心向光明,在三位好友的感化下,毅然弃暗投明,与他们一同隐居山林,这才成就了这一段如高山流水般的佳话。

听闻这一番故事,温客行心中似有所感,目光深情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周子舒,难掩心中的情愫,缓缓说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周子舒同样望向远方,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感慨,轻声道:“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听到周子舒这般言语,温客行微微低头,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轻笑。原来,在周子舒的心中,他们已然是彼此的知己了吗?想到此处,他的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喉间低低应了一声,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温客行情不自禁地又往周子舒身边凑近了些,从背后看去,二人衣袖相连,显得格外亲密。周子舒指尖微顿,却未避开,目光依旧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只是耳尖悄悄泛起一点红。

周子舒又怎会不知温客行的心思,又怎会察觉不到自己早已心动。望着温客行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周子舒却感到一丝凄凉在心底蔓延。他在心中默默感叹:“若我不是来日无多,能似安吉四贤般,与知己诗酒江湖,仗剑天涯,不务正业地了此余生,岂不甚好。”

只可惜,世事无常,命运弄人,不禁感叹相见恨晚。然而,又暗自庆幸,一切还不算太晚。

转瞬之间,周子舒在心底自我安慰:“何必拘泥,便是这般过上两三年,也强过枉活了一世!”

知己,知己……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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