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的针头刺破皮肤时,我最后看见的是沈确绷紧的下颌线。他咬肌的轮廓像刀削般锋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像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像一条阴冷的蛇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所过之处,暴走的龙舌兰信息素被强行镇压,发情期的灼热浪潮迅速褪去,露出底下更狰狞的礁石——排异反应。
人造器官的哀鸣失去了掩盖,在死寂的医疗舱里被无限放大。合成金属与原生组织的接驳处如同被浇上了滚油,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我猛地弓起背,后颈撞在冰冷的弧形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响。视野里最后清晰的画面,是沈确隔着高强度观察窗的脸,那双总是淬着冰或燃着火的眼睛,此刻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暗流在深处涌动。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意识在粘稠的泥沼里沉浮。人造心脏的搏动声被舱内循环系统放大,咚、咚、咚,沉重得像是敲在朽木上的丧钟。排异的剧痛并未消失,只是被镇静剂模糊了边界,变成一种无处不在的、钝重的碾压感。肋骨下的支架仿佛正在溶解,释放出腐蚀性的酸液;脊椎上那些冰冷的钢钉,则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嵌进骨髓里。
不知过了多久,舱外的声音穿透隔音层,断断续续地渗进来。
"...情况非常不乐观,沈上将。"一个陌生的、带着疲惫和惶恐的男声,"我们分析了残留的排异药成分,和他体内人造器官的型号...兼容性太差了。就像是...硬把不同时代的零件塞进一个机器里。"
短暂的沉默。空气凝滞得如同实体。
"说重点。"沈确的声音响起,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
"下次大的排异反应...就是一个月后这次...常规药物压制基本无效。必须...必须进行开腔手术,尝试手动调整部分接口,清理过度增生的排斥组织..."研究员的声音在发抖,"成功率...最多两成。而且..."
"而且什么?"
"就算这次侥幸撑过去...下一次,下下次呢?这种级别的排异,每半年就会达到一次高峰,都需要同样的手术干预...每一次,都是在鬼门关走钢丝。他现有的器官...尤其是那颗人造心脏和脊椎支撑系统...损耗太严重了,根本经不起这样反复的折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把他当作活体研究样本。"研究员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某种残忍的希冀,"用最前沿的生物机械融合技术,尝试彻底改造或者替换掉那些最核心的、排异最严重的部件...但这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需要他...活着配合研究。也许...也许能搏一个活过三十五岁的机会。"
活体研究样本。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混沌的意识深处。镇静剂的迷雾被瞬间刺穿一角,剧痛和寒意同时攫住了心脏。
那年第一次被绑上实验台,无影灯惨白的光刺得眼睛流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晃动着,针头扎进脊椎,冰冷的东西顺着椎管爬进来,取代了原本温热的骨头。他们说:"忍一忍,小家伙,这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强。"
变强?不,是为了变成一把更好用的刀,一把从内到外都刻着"长老阁制造"的刀。
现在,这把刀要废了。有人想把它捡回去,重新回炉,敲打熔铸,试图延长它那早已被设定好报废时限的寿命。
为了什么?为了让他活过三十五岁?为了让他继续当个活体标本?
荒谬!
一股蛮横的力量冲撞着镇静剂的枷锁。我用尽全身力气,被束缚带固定在舱壁上的右手猛地抽搐了一下,指关节狠狠撞在冰冷的观察窗上。
"咚!"
沉闷的声响惊动了舱外的人。
沈确猛地转过头。隔着高强度玻璃,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我睁开的眼睛。碧绿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燃烧后的、冰冷的余烬。排异反应带来的高热让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冷汗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皮肤和眼尾那颗殷红的泪痣上。
他看到我翕动的嘴唇。
没有声音,只有口型。
不。
沈确的瞳孔骤然缩紧。
"成功率只有两成?"他猛地转向研究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暴戾,"那剩下八成呢?!看着他烂在手术台上?!"
研究员被他骇人的气势逼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沈、沈上将...这已经...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没有原始设计数据和排异药配方,我们..."
"最好的方案是让他变成你们实验室的小白鼠?!"沈确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操作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昂贵的仪器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听着!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给老子保住他的命!现在!立刻!别他妈跟我扯什么研究样本!"
他的咆哮在医疗区回荡。研究员噤若寒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舱内,我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丝血线顺着干裂的唇缝蜿蜒而下。被束缚的右手再次抬起,食指的指尖,带着因挣扎而磨破的血痕,缓慢地、坚定地,在冰冷的观察窗上涂抹。
横着,划过去。 再竖着,重重地拉下来。
一个歪歪扭扭、浸着血痕的叉。
否决。
剧烈的动作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臂颓然垂下。视野再次被高热和剧痛带来的黑翳覆盖。但我清晰地"听"到了舱外死一般的寂静。
不,不算死寂。沈确的呼吸声沉重得如同破损的风箱。
医疗舱的通讯器被粗暴地接通,沈确嘶哑的声音,带着强行压抑的狂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直接灌入我的耳膜:
"江清晏!你他妈给老子听清楚!两成机会也是机会!至少你能活下来!活着才有以后!听见没有?!"
活下来? 像现在这样,被绑在医疗舱里,等待着下一次开膛破肚?等待着成为新技术的试验品?等待着在无休止的痛苦和屈辱中,走向那个早已注定的、三十五岁的终点?
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我艰难地偏过头,嘴唇几乎贴在冰冷的通讯器拾音口上,声音嘶哑微弱,却像淬了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出去:
"沈确..."
舱外,沈确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死死抠住操作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别逼我...恨你。"
死寂。
医疗舱内仪器的滴答声,舱外研究员压抑的呼吸声,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时间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然后,是更可怕的爆发。
"恨我?!"通讯器里炸开沈确歇斯底里的咆哮,那声音嘶哑得变了调,仿佛声带被硬生生撕裂,"好啊!恨!你他妈尽管恨!恨一辈子!刻骨铭心地恨!"
"砰!哐啷——!"
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碎裂声穿透隔音层!是操作台被彻底砸穿的声音!玻璃碎片和金属零件四处飞溅的刺耳噪音紧随其后!
"恨我一辈子..."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滚烫的余烬在燃烧,每一个字都沉重地砸在人心上,"...也比老子眼睁睁看着你死了强!"
最后的尾音似乎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被强行掐断。
通讯中断。
医疗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我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高热灼烧着神经,排异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我缓缓闭上眼。
舱外猩红的应急灯光透过观察窗,在舱内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像极了战场上燃烧的残骸投下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被轻轻推开。不是沈确那种暴力的踹开,而是小心翼翼的、带着迟疑的开启。一个穿着白色医疗服的Beta女性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新的镇静剂和营养液。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江上将..."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某种怜悯,"我需要给您更换营养液。"
我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她似乎也不期待我的回答,熟练地操作着输液管。当针头刺入静脉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沈上将他..."她突然开口,又立刻噤声,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多嘴。
我转动眼珠看向她。这个动作似乎给了她勇气,她继续道:"他下令调集了赫利俄斯帝国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还派人去黑市搜寻涅克斯长老阁的旧资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为了一个敌国的俘虏..."
我闭上眼,拒绝接收这些信息。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沈确砸碎操作台的样子,那双总是盛满傲慢或暴怒的眼睛里,竟然会有那样深重的...痛苦?
荒谬。
医疗官完成操作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舱内再次恢复死寂,只有营养液滴落的轻微声响。排异反应的高峰似乎过去了,疼痛从锐利的刀锋变成了钝重的碾压,但依然无处不在。
我尝试动了动手指,束缚带已经被松开了一些,可能是医疗官偷偷调整的。指尖触碰到观察窗上那个干涸的血痕叉,已经变成了暗褐色,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是医疗官那种小心翼翼的轻响,而是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军靴踏地声。脚步声在舱门外停住,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我屏住呼吸,莫名地等待着。
但最终,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四个半月形的血痕,我恍惚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谁的拳头砸在了墙上。
然后是漫长的、无梦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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