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也在一旁帮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就是!藏老板,你现在回去,不是等着被那些鹰爪孙和臭乌鸦堵门吗?”
“我义父说得对,你想脱身,难啦!”
金九爷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藏海:“藏海,你观察入微,记忆力超群。”
“心思缜密,只做个埋首画案的画师,确是屈才了。”
谢允看着藏海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他已经动摇。
他思索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藏海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藏海,”他不再叫“画师”或者“小美人”,而是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
“我确实是个贼,但我不偷良善,不欺弱小。我这次惹上麻烦,也不全是为了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
“我前几日,意外撞见一位朝廷命官被追杀,他临死前,托付我一件事。”
“有一笔用来赈济徐州水患的巨额官银,被人贪墨、调包,如今下落不明。”
“徐州那边,万千灾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救命钱。”
难得正经的英俊神偷看着藏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了那位大人,要尽力把这笔官银找回来。”
“或者,协助朝廷把它追回来,救那些黎民百姓。这,就是我正在做的要事。”
“此事凶险,牵扯甚广,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力量有限。”
谢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看得出你心思细,观察力强,记忆力又好,或许能帮上大忙。”
“你……愿不愿意,跟我同行帮帮这个忙?也当是,帮帮那些灾民。”
闻言,藏海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谢允那双此刻清澈而认真的凤眼,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戏谑和玩世不恭,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担当和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从没想过被顺走的碎银几两,引发的不仅仅是个人恩怨,竟然牵扯到了朝廷贪腐、灾民性命这样的惊天大事!
画斋的安宁,原则的坚持,个人的安危……与那千里之外嗷嗷待哺的灾民放在一起,忽然变得无比渺小。
藏海沉默了许久,久到谢允几乎以为他会再次拒绝。
房间里烛火摇曳,将几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也在为这沉重的选择而摇摆不定。
谢允那句“救那些黎民百姓”像一块巨石,投入藏海原本只装着“碎银几两”和“画斋安宁”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那布料是寻常的棉麻,洗得有些发白,正如他如今不算宽裕的生活。
想起自己为了几两润笔费熬夜作画,想起算计着铜板去买稻香居的青梅糕;
想起画斋“听雨轩”那总也攒不够修缮屋顶的积蓄……
藏海自己的日子,也不过是这浊世中挣扎求存的一叶扁舟。
可是,徐州,那是多远的地方?
他只在客商们的闲聊和偶尔流传的邸报抄件中听说过。
大水淹了良田,冲垮了房屋,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那些字眼曾经只是模糊而遥远的惨状,此刻却因为谢允的话,骤然变得清晰、具体起来!
此刻,藏海仿佛能看见浑浊的洪水中漂浮的草屑屋梁,能听见灾民们绝望的哭泣,能感受到那种啃噬人心的饥饿与寒冷。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画师,手无缚鸡之力,最大的本事就是用笔墨记录人间百态。
见过临安府的繁华奢靡,也画过街角乞丐的麻木眼神。
他心善,却又常常无力。
给乞儿几个铜板,为受欺压的街坊画状纸……
能做的,终究微乎其微。
而现在,一个可能救助万千灾民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
代价是他必须走出他那方虽然清贫却安全熟悉的小天地,踏入这危机四伏、前途未卜的江湖洪流。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谢允,又看了看金九爷和阿阮,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
“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重复着这个问题,目光紧紧锁住谢允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欺骗或夸张。
谢允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那双凤眼里此刻只有沉静与坦荡:“千真万确。”
“我谢允偷东西,有时确实不着调,但绝不会拿万千人命开玩笑。”
“那官员临终托付,血迹未干,我亲眼所见。”
藏海的心狠狠一抽,他信了,似乎也没法不信。
不是因为谢允的保证多么有力,而是因为这件事本身——
贪墨赈灾官银,这太符合他对那些高高在上、蛀空国库的蠹虫的想象了。
正因他内心深处,那份“见不得人间疾苦”的柔软,在这一瞬间被彻底触动了!
自己的日子是不容易,可比起那些在洪水中失去一切、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他那点“不容易”,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少赚几两银子,不过是画斋暂时关门几日。
画斋……藏海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他那间小小的“听雨轩”。
那是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爱那里的每一支笔,每一碟墨,爱那里熟悉的松墨香气。
金九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洞悉世情的平和:
“藏海,有时候退一步,未必能海阔天空。”
“沈追和夜枭门的人既然已经盯上,你躲回画斋,无异于将祸水引向你的根基。”
“届时,恐怕就不是暂时关门几日,而是被彻底封查,甚至……殃及池鱼。”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藏海最后一丝侥幸!
的确,如金九爷所言,他不能现在就着急回去。
沈追不会相信他与谢允毫无瓜葛,夜枭门的杀手更不会会因为他躲回画斋就放过自己!
到时候,不仅自己身陷囹圄,连爹娘留下的画斋恐怕都保不住。
与其被动等待灾祸上门,不如——
想清楚这一切的画师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因同情和义愤而激荡的情绪,渐渐沉淀为一种清晰的认知和决心。
他别无选择,或者说,他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看似安全实则危机四伏的退缩之路,画斋可能不保,自身难安;
另一条是看似凶险却蕴含大义与一线生机的前行之路,或许能保住画斋(只是暂时关闭),更能为那些素未谋面的灾民尽一份力。
算清楚账后,藏海先前那点慌乱、委屈和犹豫,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却坚定的光芒。
他看向谢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这件事,我信你。”
青年画师顿了顿,仿佛在给自己最后的确认,“赈济灾民,是天大的事。”
“我藏海人微力薄,但若我的观察和记忆真能帮上忙……我,愿意一试。”
他这话说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扛起了更重的担子。
转向金九爷,藏海执手行了一礼:“九爷,我的画斋‘听雨轩’,恐怕要劳烦您和阿阮姑娘,帮忙照看几日。”
“对外便说……我外出采风写生去了。”
阿阮眼睛一亮,抢先应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连一只耗子都进不去捣乱!”
金九爷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识大体,明大义。藏海啊,你这一步,走得对。”
谢允看着藏海,脸上的笑容重新漾开,这次却不再轻浮,而是带着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暖意和如释重负。
他走到藏海身边,没有像之前那样凑得太近,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里带着难得的郑重:
“藏海,我代徐州灾民,谢谢你!”
他眼神明亮,“从此,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呃,同舟共济的伙伴了!”
“你那几两碎银,就算我欠你的第一笔‘伙同费’!”
藏海被他这说法弄得有些无奈,但紧绷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看着谢允,轻声道:“债,还是要还的。不过,可以等你……办完这件大事之后。”
窗外,夜色更深,但东方天际似乎已隐隐透出一线微光。
这碎银几两引出的风波,终于将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牢牢绑在了一起。
最终驶向了那片暗流涌动、却又承载着希望与道义的江湖。
这一本我也会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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