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在车玻璃上快速闪过。

　　顾墨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从上车起，肖战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肩头倚靠着冰冷的车窗，脑袋无力地微微耷拉着，眼帘半垂，视线茫然地穿透虚空，仿佛魂魄早已抽离，散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时间在沉默中爬行，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终于，顾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试探： “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你还是忘不了他？”

　　冰冷的幽光在他眼底飞速掠过，他紧盯着后视镜里肖战那模糊而疏离的侧影，像在咀嚼这个名字带来的苦涩。

　　肖战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一丝极淡、带着无尽疲惫与自嘲的苦笑浮现在唇边。话语在唇齿间艰难地转了几转，最终无声地咽了回去。

　　不答，便是最清晰不过的答案。

　　无声的默认最是无法反驳。

　　顾墨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又松开，声音里染上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力：“他就……真的这么好？让你的都到现在了，还对他念念不忘？”

　　“不。”肖战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狭小的空间里。

　　想到那些过往，他竟微微扬起了唇角，那笑容既像是对自己愚不可及的嘲弄，又恍惚间裹挟着褪色的甜蜜幻影，矛盾得令人心酸，“他很渣。”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更确切的词：“甚至可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渣、混蛋……说这些听起来就不太好的词，可肖战此刻的神情，却很复杂。

　　“既然如此，就千万不要再和这个人有什么关联了。我知道肖家财务上出了问题，这次我来找你，就是希望能帮到你……这是三百万……”顾墨顺手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一张支票。

　　然而，那夹着支票的手指还未完全抽出，便被肖战迅捷而坚定地推了回去。

　　“别。顾家的恩情，我可受不起。”肖战笑容甜美，一副打趣样子：“再说了，肖老头要是知道，我从顾家手里拿钱来解决肖家的燃眉之急，他估计能被活活气死……”

　　顾墨心中自然明了。肖战口中的肖老头，正是他的亲生父亲，肖正庭。也是肖家如今真正的掌家人。

　　按照辈分，肖正庭是肖家次子，上面还有一个大他几岁的哥哥，本和继承权没什么关系。只可惜……长子肖正聿壮年的时候，遭遇了一场车祸，早早离世。

　　肖正庭才不得已，接手了家传产业。

　　无奈肖正庭本非商业奇才，又恰逢古董珠宝行业隆冬，庞大的肖家产业在他手中日渐凋敝，直至今日债台高筑。也正因此，作为肖家一份子的肖战，才被逼着跟着一起想办法、筹措资金。

　　“我和爸爸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肖家……”顾墨冷哼不屑道：“如果不是你在肖家，为了不让你为难，我们根本不可能动这些脑筋……”

　　“要知道，当初若不是他肖正庭从中作梗，我爸还有你妈妈，早就在一起了……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以至于到最后，他们还是没能如愿，天人永隔……”顾墨越说越来气，毕竟这件事牵扯到了两个他最爱的人和上一代人的遗憾。

　　肖战听着，眼神也一度黯然。三年前，肖妈妈的离世，给了他不小的打击。至今回忆起来，之所以三年前会感受到如此的痛。

　　除了和王一博的分手之外，还有，就是面对了妈妈的离世。

　　那是他心底最深，最不愿意触碰伤疤。

　　大概是为了不让顾墨担心，又不再提起过去的事，肖战赶紧岔开话题。

　　“我知道你们是好意，可正因为顾家和肖家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钱，我才更不能收。牵扯不清，对谁都是麻烦。”

　　肖战解释着，随手又如同变戏法一样，也抽出一张支票，纤长的手指捏着它在顾墨眼前得意地晃了晃，笑意狡黠：“再说了，看！这不是已经有‘善财童子’自动送钱上门了？”

　　顾墨看了一眼支票，已经明白大概，生气问：“是那家伙给的？”

　　肖战笑而不答。

　　“不行，你赶紧把钱还给他。趁此机会跟他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顾墨做势要拿肖战手里的支票单，肖战却像早有预料，身体向后轻盈一闪，手腕一翻便将支票塞进了口袋深处。

　　“怕什么……他是渣男，可渣男再渣，他的钱还是香的啊……再说了，愿赌服输，他愿意给，我难道还不要么？”肖战微微歪头，眼中闪烁着无辜又理直气壮的光芒，声音软糯如同撒娇。

　　“可是，这钱……我就怕拿了之后，你们之间说不清楚。”顾墨神色焦灼。

　　肖战把支票重新放好，眼神缓缓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飘零的羽毛，带着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这点你放心。我和他之间……”

　　话未说尽，尾音在空气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到最后似乎只有心里的自己听见了。

　　“早就说不清楚了。”

　　思绪不受控地被卷入时光的旋涡，猝不及防地跌回到那遥远夏日——

　　蝉鸣聒噪，巨大的香樟树冠筛下细碎的金色光斑，笼罩着树荫下的两个青涩少年。

　　【喂，你小子会接吻么？】王一博斜倚着树干，唇角勾着玩味的挑衅。

　　【不会。】肖战头也不抬，专注地摆弄着自行车的锁。

　　【不会可以学。正好，我可以教你。】王一博猛地直起身，大步流星地逼近。

　　【王一博你有病吧？我为什么要……唔唔……你干嘛！】肖战刚想反驳，一只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然扣住他的后颈，猛地将他按向自己！炽热霸道的唇舌瞬间侵入了他的领域！

　　肖战脑子里轰然炸开空白一片！惊吓的本能反应下，他几乎是狠狠咬了下去！

　　【你属狗的啊，还咬人！】王一博带着血丝的嘴角微微上扬。非但不怒，反而低低笑出声来，那笑容痞气十足。

　　肖战脸颊瞬间红得滴血，心脏狂跳得快要冲破胸腔。他猛地推开王一博，几乎是落荒而逃，抱着书包，嘴里又羞又恼地低吼：【咬人的是你……】

　　【喂，图书馆在这边……】看着那个素来冷静聪慧的优等生第一次方寸大乱，慌不择路地冲向完全相反的方向，王一博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得意。

　　肖战这才意识到自己慌张走错了方向，赶紧调头，一阵落荒而逃……

　　回忆的潮水猛然褪去，徒留岸边一片混乱的砂砾。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傻得可以。王一博那样赤裸裸的圈套，自己竟然毫无防备……

　　可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过去的事，居然不是讨厌，而是有些怀念……

　　“次——啦！”

　　与之同时，顾墨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狠狠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几乎在路边蹦跳了一下才停住。

　　是刚才路边蹿出一条狗，顾墨为了不让，才急踩了刹车。好在，有惊无险。

　　似乎预感到自己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狗子，回头看了一眼肖战和顾墨的方向，就快速跑到马路的另一边，在某个转角消失不见。

　　“你没事吧？”顾墨的声音因巨大的后怕而撕裂，他喘息粗重，第一反应是猛地伸手去触碰肖战的额角，想要确认他是否无恙。

　　“没事。”肖战淡淡摇头，刚才他的确吓了一跳，但是好在人并没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顾墨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吁出一口气。视线却胶着在肖战平静得近乎刻意的侧脸上，目光深邃复杂。

　　“其实，战战，我……”

　　“送我去机场吧。”肖战故意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合拢眼帘，打断顾墨可能要说的话：“肖家那一堆烂摊子，还等着这笔钱救命呢……”

　　看着顾墨明显滞住的表情，肖战无奈地撇撇嘴，语调轻松：“你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我跟‘某人’彻底划清界限么？”

　　“怎么？我现在离他远点，你不愿意？”

　　所以……真的是这样么？

　　顾墨眼神微动，终于不再言语。

　　他猛地一脚油门踩下，车子像离弦之箭，重新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