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的铜锁锈得像是长在了门环里。阮惊鸿捏着从裴御霄身上摸来的钥匙，指尖沾满他伤口的血。钥匙转过第三圈时，锁芯突然弹出一根毒针，她侧头避过，针尖擦着脸颊钉入身后槐树——树皮立刻泛起青黑。

"果然有机关。"她舔掉唇边血珠，掏出杏衣婢女身上搜出的铜牌按在门环兽首眼睛上。石门发出沉闷的轰鸣，扑面而来的丹砂味里混着某种腐败的甜香。

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照见丹房中央巨大的八卦炉。炉身八个方位各嵌着青铜兽首，正是错金笔洗上螭纹的放大版。阮惊鸿数着裂缝间的蜘蛛网，突然在乾位兽首处发现异常——那里半点灰尘都没有。

"寅时三刻，月照离宫。"她默念着《洗冤录》夹层里的提示，将火折子凑近乾位兽首。火光映照下，兽舌上显出细密的齿痕——是女子牙印！

阮惊鸿的胃部突然绞痛。她想起崔令仪总用袖口遮掩的左腕，那里有圈淡白的疤。当年谢府中秋宴，崔家嫡女打翻茶盏时，她亲眼见过对方腕间新月形的胎记。

炉盖重逾千斤。她借力支摘窗的铜钩才撬开一道缝，窸窸窣窣的纸页声立刻从炉内传出。跳动的火光里，她看见炉壁挂满黄褐色的薄绢，每张都写着《九转还魂丹》的配方，但"药引"栏从"童女血"逐渐变成"亲女血"，最后一张赫然写着：

「甲子年寅月寅日生嫡女，取心头血三滴」

绢角印着崔氏的莲花私印。阮惊鸿突然干呕起来——崔令仪正是甲子年寅月出生，而先帝驾崩前三天，太医院记录崔氏女"突发心疾，召太医施针"。

炉灰里有东西反光。她扒开香灰，挖出个烧变形的锡盒，里面残存半页起居注：

「永和三年腊月廿四，上召崔氏女入西宫，亥时方出。是夜，丹房走水...」

纸页在手中碎成齑粉。阮惊鸿踉跄后退，后腰撞上丹炉后的博古架。一只青瓷瓶从高处坠落，她下意识去接，却听见机括转动的咔嗒声——整面墙突然翻转！

密室中央的冰棺冒着寒气。阮惊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没有尖叫出声。棺中女子穿着谢皇后的朝服，可那张脸分明是——

"我母亲？"

指尖触及冰棺的瞬间，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阮惊鸿吹灭火折子滚到供桌下，看见两道黑影从穹顶缺口跃下。其中一人举起夜明珠，冷光映出他手中的青铜鸾鸟面具。

"主上要的东西肯定在这儿。"面具人敲击着冰棺，"那丫头绝对想不到，她娘才是真正的..."

"闭嘴！"另一人突然抽刀劈向阮惊鸿藏身处，"有人！"

她腾身跃起时，袖中银针已没入持刀人咽喉。面具人见状猛拍冰棺机关，数十枚毒蒺藜从棺底激射而出。阮惊鸿急退间撞翻博古架，某块碎瓷划开她袖袋——裴御霄给的蜜蜡丸滚落在地。

面具人突然僵住。他盯着蜡丸上螺旋纹，声音变得怪异："你怎么会有...寒鸦首领的..."话未说完，七窍突然涌出黑血。阮惊鸿趁机夺路而逃，却在门口撞进一个带着沉水香的怀抱。

"找到答案了？"裴御霄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他玄色大氅下只穿着单薄中衣，心口处渗着新鲜血渍。阮惊鸿刚要开口，喉间突然一甜——方才的毒蒺藜划伤了她脚踝。

视线模糊前，她感觉裴御霄的手覆上自己双眼："睡吧，阿宁。等你醒来..."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腰间那块与自己怀中碎玉严丝合缝的玉佩。

***

阮惊鸿在苦艾香中醒来。残梅阁的晨光透过纱帐，将床前人的影子拉得修长。裴御霄背对着她正在换药，后心那道箭伤结着狰狞的血痂。

"西宫冰棺里不是谢皇后。"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是我生母苏浣纱，对不对？"

裴御霄系衣带的手顿了顿。他转身时，阮惊鸿看清了他腰间玉佩的全貌——阴阳鱼造型，缺的那角正在她掌心的碎玉里。

"苏嬷嬷是你母亲的乳母。"他递来一碗褐色的药，"永和元年谢皇后被废，她自愿替主赴死。"碗底沉着片桑皮纸，上面画着西宫密道图，"崔衍需要‘谢皇后’的尸体坐实巫蛊罪名。"

阮惊鸿捏碎药碗。瓷片割破手指，血滴在桑皮纸上竟显出字迹：

「双丸现于寅，玉合则舟沉」

"红丸案的真相..."她突然掐住裴御霄手腕，"你心口的毒是谁下的？"

窗外惊鸟乍飞。裴御霄翻腕扣住她命门，另一只手扯开自己衣襟。箭疤周围密布着诡异的青紫色血管，正中央插着根三寸长的银针。

"青萍末里掺了浮生散。"他引导她的手指按向银针尾端，"这针取出来，你会想起全部真相——也可能变成疯子。"突然发力将针逼出半寸，"选吧。"

剧痛如潮水漫过四肢。阮惊鸿在眩晕中看见无数记忆碎片：青铜面具人腕间的青鸾刺青其实是救人时被烙铁烫伤；兄长临死前塞给她的碎玉上刻着"宁"而非"昭"；而青江渡的雨夜里，有人在她耳边说："活下去，阿宁..."

"你不是谢昭宁。"裴御霄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谢家嫡女早夭，你是苏浣纱之女谢昭宁，被谢皇后收养顶替身份。"

银针完全离体的刹那，阮惊鸿呕出一口黑血。她挣扎着爬向案几，抓起错金螭兽笔洗猛转三圈——兽口吐出的不是丹药，而是半幅绣着火焰纹的婴儿襁褓。

"这才是你的朱砂痣。"裴御霄用染血的银针挑开襁褓夹层，里面掉出粒琥珀色的珠子，"永和元年上元夜，谢皇后亲手把它烙在你左腕..."

珠子在晨光中突然爆裂。阮惊鸿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裴御霄扑来时玄色衣袖上振翅欲飞的青鸾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