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斜斜地打进来。

从巨大的落地窗透入，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栅，投在深灰色的地毯上。空气里有种午后特有的、带着点慵懒的暖意，混合着纸张和皮革的陈旧气息。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嗡鸣，和窗外遥远模糊的城市背景音。

王一博坐在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沙发很软，深棕色的皮革带着被岁月摩挲出的温润光泽。他陷在里面，身体被柔软的靠垫支撑着，颈后那片酸胀的麻痒感似乎被这舒适的包裹感抚平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疲惫肌肉被温水浸泡后的松弛。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浅灰色，质地极其柔软。

他手里没有书。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对面那面巨大的书墙上。深褐色的实木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书脊颜色各异，新旧不一，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由无数知识碎片拼成的马赛克墙。阳光落在书脊上，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如同金属般的光泽。

脚步声。

很轻，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噗噗声。由远及近。

王一博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转头，只是视线从书墙上移开，落在自己搭在羊绒毯上的手指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肖战的身影出现在沙发旁。他换了身深烟灰色的家居服，袖口松松挽着，露着线条紧实的小臂。手里拿着一本书。书很厚，硬壳精装，深蓝色的封面，烫金的英文书名在光线下闪着沉稳的光。

他没有立刻坐下。目光落在王一博身上，平静地扫过他陷在沙发里的姿态和腿上盖着的薄毯。随即，他迈步，走到沙发扶手旁的位置，没有选择旁边的单人椅，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感，在王一博身侧的沙发空位上坐了下来。

沙发很宽大，但肖战的落座，依旧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王一博的身体下意识地向远离他的方向微微缩了一下，后背更深地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肖战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细微动作。他坐下后，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松弛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挺拔。他没有立刻打开书，而是将书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深蓝色的封面上。指尖在烫金的标题字母上极其缓慢地划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专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书页被指尖划过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王一博的呼吸下意识地放轻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传来的、属于肖战的体温和气息。那是一种混合了雪松木质尾调、一点点烟草余韵和干净皂角味的、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无声地弥漫开来，强势地填充了两人之间那点狭小的空间。颈后那片酸胀的区域似乎也因为这近距离的压迫感而微微发紧。

肖战的手指终于离开了封面。他翻开书。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书页被翻动时发出特有的、干燥而清晰的摩擦声。他翻到某一页，停了下来。

然后，他开口。

声音不高，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不是朗读，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极其清晰、冷静、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的叙述。他念的是英文，语速不快，每一个单词的发音都清晰圆润，如同精心打磨过的鹅卵石。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被确认无误的客观事实。

“……行为主义心理学认为，人类的行为模式并非源于内在的自由意志，而是外部环境刺激与强化塑造的结果。如同巴甫洛夫的狗，铃声与食物的反复联结，最终形成了条件反射……”

王一博的身体微微僵住。他听不懂每一个具体的单词，但那清晰的、带着绝对理性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缓慢地、不容抗拒地渗入他的耳膜。那些陌生的音节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催眠般节奏感的音流。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这声音的侵入，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被那平稳的声线吸引。

肖战的声音继续着，平稳无波。他念的似乎是一段关于行为心理学的基础理论。内容冰冷、客观，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只剩下赤裸裸的刺激、反应、强化、塑造……这些词汇如同冰冷的齿轮，在他低沉的声音里缓缓啮合、转动。

“……个体在特定刺激下产生的特定反应，若能得到及时、恰当的强化，则该行为模式被固化的概率将显著提升……”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肖战翻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母在眼前晃动，如同无法解读的密码。那平稳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声音，像一张无形的网，缓慢地、温柔地覆盖下来。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困倦感。不是因为内容枯燥，而是因为这声音本身所携带的、强大的、令人无法抗拒的秩序感和……安全感？

一种被彻底掌控后的、诡异的安全感。

他试图集中精神去抵抗这种沉沦感，但身体深处的疲惫和颈后那持续不断的、带着安抚意味的酸胀感，如同温柔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残存的意志。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肖战的声音没有停顿。他念完一段，极其自然地翻过一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书页上，侧脸的线条在斜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专注而平静。仿佛他只是在独自阅读，而身侧的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斯金纳箱的实验进一步证明，即使是看似随机的行为，在精确设计的强化机制下，也能被引导、塑造为特定的、可预测的模式……”

王一博的头微微歪了一下。脸颊无意识地蹭到了沙发靠背上柔软的皮革。那触感温凉而舒适。肖战的声音像一种持续不断的、温和的背景噪音，包裹着他。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冰冷的词汇，只是被动地接受着那声音的冲刷。意识开始模糊，如同漂浮在温暖的海水里。

肖战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极其短暂。

接着，他继续念下去。但这一次，他的身体微微向王一博的方向侧了侧。动作幅度很小，几乎难以察觉。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一寸。

王一博甚至能感觉到肖战手臂布料隔着薄毯传来的、极其微弱的体温。那体温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肖战的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如同在念诵经文。他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但那只没有拿书的手，却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轻轻落在了王一博的肩膀上。

不是按，是搭。

掌心带着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羊绒衫和毯子，稳稳地搭在了王一博肩头靠近锁骨的位置。力道很轻，甚至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感。

王一博的身体猛地一颤！意识瞬间被惊醒！他想躲开，但身体却被那只手稳稳地固定住！那温热的掌心如同一个无形的锚点，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恐惧本身，也是一种可以被条件化、被利用的强化物……”肖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低沉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真理。那只搭在肩头的手，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摩挲感，在王一博肩头的衣料上滑动了一下。

那细微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过王一博的脊椎！他猛地绷紧了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抽气声！

肖战似乎毫无所觉。他依旧念着书上的内容，语调没有丝毫变化。那只手也没有移开，反而更加稳定地搭在那里，仿佛只是主人阅读时一个无意识的支撑动作。

王一博僵在那里。身体被那只手和那平稳的声音双重禁锢着。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被彻底掌控的屈辱感在胸腔里翻涌。但更深处，一种奇异的、被那声音和温度包裹的麻痹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他紧绷的神经。

肖战的声音持续着。平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关键在于控制刺激源，掌握强化的时机与强度……”

那只搭在肩头的手，指腹再次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这一次，动作似乎更慢，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意味？

王一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巨大的、混乱的感官冲击！那冰冷的声音，那温热的掌心，那被强行解读的理论，那无处不在的掌控感……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试图隔绝那声音和触感！但肖战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穿透耳膜。那掌心的温热感也如同烙印般，牢牢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就在他即将被这巨大的混乱彻底吞噬时——

肖战的声音停了下来。

书页被合上的声音。轻微的“啪”一声。

那只搭在他肩头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留恋的力道，最后轻轻按了一下。

然后，移开了。

王一博猛地睁开眼！

肖战已经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那本深蓝色的精装书，姿态依旧挺拔而平静。目光落在王一博脸上。那眼神很平静，深不见底，如同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累了就休息。”肖战的声音响起，不高，带着一点仿佛只是陈述事实的平淡。他转身，脚步平稳地走向书桌的方向，将那本书放回原处。

王一博僵在沙发里。肩头那被按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和那难以言喻的掌控力道。耳中似乎还回荡着那些冰冷的、关于刺激与强化的词汇。阳光依旧温暖，空气依旧安静，但刚才那短暂的几分钟，却像一场无声的酷刑，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缓缓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剧烈的颤抖。颈后那片酸胀的区域，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