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的门轻轻地合拢，隔绝了走廊上的喧闹。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房间很小，一张米色的沙发，两把椅子，一张放着电脑的办公桌。

廖星彻靠在沙发的一角，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印着卡通猫咪的抱枕，那是咨询师塞给他的，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下巴抵在抱枕上，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手腕上，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萧彻川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背脊挺直，他目光沉静地落在廖星彻身上，又扫过办公桌后那位神情温和的咨询师张女士。

张女士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左右，带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很温和。

“廖同学？”张女士的声音放得很轻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愿意和老师聊聊吗？”

没有回应。

廖星彻抱着抱枕的手指收紧了些。

张女士并不着急，她看向萧彻川，眼神中带着询问。

萧彻川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压下心头那点复杂难辨的情绪，开口：“星彻，张老师是来帮你的，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站起身。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轻微声响。

沙发角落，廖星彻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抱着抱枕的手指掐得更紧，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萧彻川一眼。

萧彻川转身走向门口。

开门，出去，再轻轻关上。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张女士的目光重新落回沙发角落那团沉默的身影上，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张女士准备再次开口时，沙发角落传来一声压抑的吸气声。

接着，是第二声，带着明显的哽咽。

廖星彻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抖动。抱着抱枕的手臂也收得更紧。一声细碎得呜咽终于从紧咬的唇齿间泄露出来。

“我……” 他的声音闷在抱枕里，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张女士立刻坐直身体，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温和：“没关系，廖同学，没有人责怪你。老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太伤心了，对吗？” 她引导着，“是因为爸爸妈妈的事情？”

提到“爸爸妈妈”四个字，沙发上的少年猛地一震。

他埋在抱枕里的头用力点了两下，发出压抑不住的抽泣，肩膀抖动的幅度更大了。

“我……我好想他们……” 他顿了顿，“每天晚上……都好黑……好冷……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些声音……那些声音在笑我……” 他的说的话混乱不清。

“什么声音？”张女士轻声追问。

“不知道……好多人在笑……在窗户外面……在天花板上……”廖星彻的声音带着些许恐惧，身体也不停的抖着，“他们……他们在说……说我活该……说我是没人要的……说叔叔……叔叔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张女士立刻安抚，“萧警官特意赶过来，他很关心你，他就在外面等着你呢。他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

“他……他很忙……他昨晚……昨晚都没回来……短信……只发了短信……”

张女士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眼中充满了同情和理解，她柔声安抚着，引导着他进行深呼吸放松。

廖星彻断断续续地回应着，话语间充满了对父母离世的巨大悲痛，对独自一人的深切恐惧，以及对萧彻川随时可能抛弃他的强烈不安。

咨询室的门开了。

廖星彻低着头走出来，眼睛红红的，他的脚步有些飘，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萧彻川立刻从走廊的长椅上站起身。

廖星彻他飞快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萧彻川一眼，只一眼，他又迅速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萧彻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他看到少年红肿的眼眶，苍白的脸色……有些自责。

张女士随后走出来，对萧彻川使了个眼色。

萧彻川对廖星彻低声说：“去那边等我一下。”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靠窗的长椅。

廖星彻顺从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挪到长椅边坐下。

他望向向窗外，只留下一个单薄沉默的背影。

萧彻川和张女士走到走廊另一端的拐角处。

“萧警官，”张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神情凝重，“廖同学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巨大的创伤后应激反应，伴有明显的分离焦虑和被害妄想倾向。他情绪极度不稳定，内心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和对被抛弃的恐惧。尤其是对您……在和他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他非常依赖您，但同时也极度恐惧您会因为忙碌而不要他。就像刚才在教室里，可能只是一点微小的刺激，就能触发了他内心巨大的恐慌和攻击性……唉……”

萧彻川沉默地听着，眉头紧锁。

他能理解失去双亲的痛苦，但廖星彻表现出的那种崩溃、臆想和攻击性，超出了他对“悲伤”的认知范畴。

张女士忧心忡忡，“他需要持续稳定的心理支持，尤其是来自您这个监护人的安全感。另外，我建议暂时让他休学一段时间，这里的环境对他刺激太大。等情绪稳定一些，再考虑复课或者转学。我会开一些辅助安神的药，剂量很小，主要是帮助他稳定情绪，保证基本睡眠。”

“好，药方给我。” 他伸出手。

张女士将一张折叠好的处方笺放到他手中，又叮嘱了几句用药注意事项。

萧彻川一一记下，最后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他转身，迈着步子走向长椅尽头。

廖星彻听到脚步声靠近，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萧彻川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他，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少年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低垂的后颈。

“走了，回家。”萧彻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廖星彻的身体放松了一丝丝，他带着一丝迟疑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怯怯地看向萧彻川。

那眼神里，充满了卑微和祈求。

萧彻川朝他伸出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力量感的手。

廖星彻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停顿了几秒，然后，他终于伸出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萧彻川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萧彻川收拢手指，稳稳地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将他从长椅上拉了起来。

廖星彻顺从地站起身，跟在萧彻川身边。

两人穿过空旷的走廊，走下楼梯。

男孩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以及萧彻川那双黑色皮鞋上。他眼睛扫过走廊光滑的墙壁。

墙面模糊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还有……他嘴角边一个极其短暂的弧度，那弧度一闪即逝。

再抬起头时，他依旧是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孩子。

这时，萧彻川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脚步没停，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接通：“是我。说。”

电话那头传来小王略带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声音：“萧队！老陈那边有进展了！那蓝色纤维，成分分析出来了！是腈纶，但做过特殊的疏水处理，而且附着有微量……动物胶？还有那种特殊气味，老陈说有点像……福尔马林稀释液混合了某种工业香精的味道！另外，我们重新梳理监控，红山公园北侧那个废弃的社区活动中心，昨天下午有个人影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进去过，没拍到正脸，但身形特征……有点像男性，中等偏瘦，我们正申请搜查令。”

萧彻川握着手机的手指蓦地收紧。

“知道了，我马上回队里。”

他挂断电话，眉头紧锁。

福尔马林？动物胶？特殊处理的腈纶纤维？男性，中等偏瘦？这些破碎的线索在他脑中旋转组合。

“萧叔叔……”身边传来一声带着浓浓鼻音轻唤。

萧彻川猛地回神，他低头，看到廖星彻正微仰着脸看他，红红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你……又要去忙了吗？”少年的声音很轻。

萧彻川看着这张无辜可怜的脸，再看看自己那只紧紧攥住的手。那个男性、中等偏瘦的身影轮廓，不知为何，在脑海中模糊地晃动了一下，与眼前单薄的少年身影产生了某种短暂而荒谬的重叠。

不，他立刻将这荒谬的念头甩开。

“嗯，队里有急事。”萧彻川的声音缓和下来，“先送你回家。药方给我，我顺路去拿药。”

他加快了脚步。

廖星彻乖顺的跟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