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的寒夜，踏雪犬的吠声像淬了毒的针，扎破了废窑区的死寂。苏芮抱着卷宗匣在残垣间狂奔，靴底碾过碎砖发出的脆响，几乎要盖过身后锦衣卫的呼喝——陆沉舟调来了“夜巡营”的精锐，这些人惯会在黑暗里视物，火把的光晕在他们盔甲上滚动，照得飞鱼服上的蟒纹如同活过来一般。

她被堵在“回字巷”的死胡同里。两侧是丈高的青砖墙，墙顶插着削尖的竹片，月光落在上面泛着冷光。身后的校尉已抽出腰刀，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让苏芮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就在这时，右手边那扇斑驳的朱漆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股熟悉的药香混着墨气涌了出来。

那只拽住她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沾着点朱砂——是萧景珩。

苏芮被按在门后的影壁上时，鼻尖撞上他胸前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清醒。男人捂着她嘴的掌心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是他常服的安神药香。门外的锦衣卫正用铁尺猛砸门板，“咚咚”声震得门环都在颤，而萧景珩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卷宗匣上，那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首辅大人！开门查验！”门外的校尉吼得声嘶力竭。

萧景珩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苏芮被冷汗浸湿的鬓角，动作温柔得不像个刚卷入凶案的嫌疑人。“别怕。”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擦过她耳廓，“这是我外家旧宅，锦衣卫不敢硬闯。”

苏芮的心跳得更凶了。她想起卷宗里那封染泪的信，想起“观星台”的邀约，突然明白这死胡同根本不是绝境——萧景珩早就等在这里。

“稍等。”萧景珩扬声应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慌乱。他转身时衣袍扫过地面，带起的风卷着卷宗匣上的灰尘，落在他绣着玉簪花的袖口。门闩拉开的瞬间，火把的光涌进来，照亮他温和的眉眼，也照亮他腰间那枚刻着北斗纹的玉佩——与周明玥案发现场找到的碎片，竟是同一块。

“李千户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萧景珩倚着门框，语气平淡得像在闲话家常。被称为李千户的校尉脸色涨红，手里的刀攥得发白：“追缉要犯，方才见她窜进这条巷子……”

“哦？”萧景珩侧身让开半步，露出院内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我这宅子今夜只我一人在此读书，若千户不信，可让手下进来搜。只是明日早朝，还请陛下评评理——首辅私宅，是否容得锦衣卫随意出入？”

李千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身后的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迈脚。萧景珩是当朝首辅，离皇权只隔一步，寻常锦衣卫怎敢真的搜他的私宅？

“那……惊扰大人了。”李千户咬牙拱手，挥了挥手，“撤！去别处搜！”

脚步声渐远时，萧景珩缓缓关上门。转过身的刹那，他脸上的温和骤然褪去，目光落在苏芮怀里的卷宗匣上，像结了层薄冰：“丙字柒佰叁拾贰号，陆沉舟倒是舍得把这卷宗给你看。”

苏芮猛地攥紧卷宗：“是我偷的。”

“偷？”萧景珩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你可知这卷宗里，哪页最要命？”他上前一步，指尖点在她怀里卷宗匣的某一处，“是验尸格录第三页，仵作画的凶器示意图——那锥刀的柄上，刻着‘景珩’二字，对吗？”

苏芮的呼吸骤然停滞。她翻遍了卷宗，竟没注意这处细节！

“周明玥是我杀的。”萧景珩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她用定星砂篡改了星轨图，想让北境的军队按错误的路线行军。那红蜡里掺了迷药，她本想杀我灭口，却被我误杀……”

“你撒谎！”苏芮猛地推开他，怀里的卷宗掉在地上，那封绝笔信从里面滑了出来，“她信里说要‘了却尘缘’，根本没提杀你！”

萧景珩弯腰捡起信笺，指尖抚过那些娟秀的字迹，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不懂……钦天监的星轨图，牵连着十万大军的性命。她被裴世卿蛊惑了，以为改了星图就能换我回心转意……”

裴世卿！

这三个字像惊雷在苏芮耳边炸响。她突然想起那枚北斗印记，想起“天枢令”，原来这场跨越时空的阴谋里，裴世卿才是藏在幕后的手！

“你是谁？”萧景珩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陆沉舟的人？还是……裴世卿派来的？”

苏芮看着他眼尾那颗痣，突然想起现代历史书上的记载——宣德三年冬，首辅萧景珩因“红蜡案”入狱，次年被赐死，死前烧毁了所有与钦天监相关的文书。而史书上关于他的死因，只有四个字：“涉密被诛”。

“我是谁不重要。”苏芮捡起卷宗，目光迎上他的视线，“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

萧景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起来，透过窗棂落在卷宗上，照亮了陆沉舟用朱笔写的最后一句批注：“星轨已乱，需寻‘守星人’校正。”

守星人——苏芮的手心突然冒出冷汗。她想起自己穿越前，裴世卿递给她的那份文件，第一页就写着：“守星人，定星砂所化，可校准时空星轨……”

原来她不是偶然闯入的，她从一开始，就是这盘棋里最关键的那颗子。

萧景珩看着她变幻的神色，突然低低地笑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那封绝笔信，“你是穿越来的‘守星人’，对吗？”

苏芮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月光下，他眼尾的痣泛着奇异的光，像一颗遥远的星。

门内的寂静突然变得粘稠。远处的犬吠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更近了。苏芮知道，陆沉舟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猜到她藏进了这里。

而她和萧景珩，这两个本该站在对立面的人，此刻却成了彼此唯一的浮木。

“合作吗？”萧景珩向她伸出手，掌心的药香混着墨气，在寒夜里格外清晰，“你帮我揭穿裴世卿，我告诉你时空穿越的真相。”

苏芮看着他的手，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卷宗。红蜡案的真相像团乱麻，而她和萧景珩，就是这乱麻中心最纠缠的两根线。

远处的火把光再次亮了起来，映在窗纸上，像跳动的血色。

苏芮深吸一口气，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瓮中的影子，终于要和猎人正面交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