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上好的龙井茶香氤氲，精致的茶点摆在紫檀小几上，却无人有心思品尝。孙茂额头渗出的冷汗，与他强挤出的笑容形成刺眼对比。

元疏恍若未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温润的青瓷杯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如淬了冰的针，牢牢锁在孙茂脸上：“孙老板，‘没有’二字，说得倒是干脆。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玩味，“上月初七亥时末，老驼岭私道东三里，‘鬼见愁’崖壁下那五十套精铁鳞甲片、一百二十枚弩机棘轮和扳机组件，还有那装了三千枚雕翎箭簇、足足三个樟木大箱……接货的北狄人，左脸颊有道寸许长的刀疤，右手小指缺了半截，说话带着雁门关外的喉音。他们付给你的，可是足色的河套金饼，成色极好，孙老板验货时，用牙咬过其中一块吧？这牙印，江湖上的朋友，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孙茂心口。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仿佛置身冰窖。元疏口中的时间、地点、货物种类数量、甚至接货人的体貌特征、交易细节……分毫不差！这绝不是捕风捉影，对方掌握的情报精准得可怕！

“九……九殿下！冤枉！天大的冤枉！”孙茂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身体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眼中满是惊骇欲绝，“这定是有人构陷！栽赃！小人……小人……”

“构陷？”元疏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他微微倾身，无形的压迫感如山岳般笼罩住孙茂，“孙老板，你的‘茂昌号’，皮货生意通达南北是不假，可往来账目里，有几笔由汾州‘瑞通’票号汇入、又经三道空壳商铺洗出的巨款，指向的源头，可是雁门关外的风沙地。那边……只认金饼，不认银票。”他点到即止，眼神锐利如刀，“本殿下今日找你，并非是要拿你下狱问斩。”

孙茂的喘息粗重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元疏，仿佛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元疏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姿态闲适，说出的话却字字千斤：“我要的，是你这条线上的更多人。经手的将领姓名、职务，私账的副本。交出这些，你不仅是‘茂昌号’的孙大官人，日后还能安稳地做你的富贵闲人。”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否则，下次登门的，就不是请你喝茶的我，而是刑部和大理寺的铁锁了。北狄人给的价再高，也得有命花，不是么？”

绝望与挣扎在孙茂眼中疯狂交织，他喉咙滚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滚落，砸在昂贵的锦袍上，洇开深色的湿痕。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嘴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间隙，元疏目光流转，忽然落在一旁垂手假扮侍从的萧赞身上。那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明，方才的冷厉锋芒被一种近乎温柔的、带着浓厚占有欲却又无可奈何的悒郁取代。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惆怅，竟是对着心神剧震的孙茂开口：

“孙老板，你看我这小侍从……”元疏的目光缠绵地锁在萧赞低垂的侧脸上，语调变得低沉而暧昧，充满了倾诉的意味，“生得这般剔透清冷，如山巅雪，云中月……真是让人……魂牵梦萦啊。”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滑动，仿佛在描摹什么，“可惜，我虽心慕之至，却又不忍以势相逼，强人所难。这‘求而不得’的滋味……想必孙老板这般通达人情世故的，也能体谅一二？”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私密甚至带着狎昵意味的“倾诉”，如同平地惊雷，不仅孙茂愣住了，连一直屏息凝神、维持着侍从姿态的萧赞，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这露骨的表白灼伤，一抹猝不及防的惊愕和羞恼掠过心头，但他迅速垂得更低，掩饰住所有情绪，只露出一段白皙紧绷的颈项线条。他几乎是本能地提起桌上的青玉壶，上前一步，动作看似平稳实则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为元疏已然半满的茶杯续上了茶水。热水注入杯中，激起细微的涟漪，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湖。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任何人，只专注于手中的壶，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孙茂被这诡异至极的转折彻底弄懵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位九皇子，前一刻还在杀气腾腾地揭露他通敌卖械的灭族大罪，下一刻竟对着自己的侍从倾诉起爱而不得的苦闷？这莫测的城府和乖张的行事，让孙茂心底的寒意更甚，恐惧如藤蔓般缠绕全身。他小心翼翼的抬头撇了一眼萧赞，确实是惊为天人，可是……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啊……这……九殿下……情深……情深……”

元疏对萧赞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甚至带着一丝欣赏意味地捕捉到了对方那瞬间的僵硬。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失魂落魄的孙茂时，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掌控：“所以，孙老板，方才本殿下的条件，你好好思量。是继续替某些人担着这抄家灭族的干系，还是……给自己挣一条活路？三日后，我要听到你的答复。”他端起萧赞刚刚续满的茶，姿态优雅地啜饮一口，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和诡谲的表白从未发生，“茶不错，孙老板也尝尝？压压惊。”

孙茂看着眼前袅袅升腾的茶烟，只觉得那是来自地狱的勾魂索。他脸色灰败如纸，双手在桌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精美的螺钿镶嵌。巨大的恐惧和元疏最后抛出的那根若有似无的“救命稻草”，在他心中激烈碰撞、撕扯。他虽未吐露一字，但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眼底深藏的绝望挣扎，已清晰表明——铜墙铁壁般的防线，被元疏精准而致命的敲开了一道缝隙。

萧赞默默退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个真正的、对主人私事毫无兴趣的侍从。只有他自己知道，袖袍下指尖冰凉的触感，和那尚未平复的心跳。元疏这混账！他在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敢泄露分毫。而元疏，则在袅袅茶香中，与萧赞目光短暂交错了一瞬，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底的确认：孙茂的反应，无疑坐实了军械流入北狄的骇人真相。下一步，就看这条鱼，何时咬钩了。

九殿下：查案也不能忘记逗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