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衿带着碧玉穿过回廊,越靠近正厅,喧闹声便越发清晰。丝竹管弦之声、宾客寒暄笑语之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镇北侯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鼎盛气象。
踏入正厅的那一刻,无数目光瞬间聚焦而来。季云衿一身绛红,明艳夺目,神情却沉静如水,与往日的娇俏判若两人,这奇异的反差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她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探究、惊叹、羡慕,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嫉妒。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视前方,步履从容,仿佛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焦点。
“云衿。”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难以掩饰的慈爱和疲惫。
季云衿心头猛地一颤,循声望去。
只见主位之上,父亲季凛不知何时已端坐其中。他显然刚回府不久,甚至来不及换下风尘仆仆的骑射服,只在外罩了件玄色常服。
古铜色的脸庞带着边关风霜刻下的痕迹,眉宇间虽有倦色,但一双虎目依旧炯炯有神,此刻正含笑望着她,那笑容冲淡了他身上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
“父亲!”季云衿鼻尖一酸,几乎是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女儿给父亲请安。恭祝父亲一路平安归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能再次见到健康矍铄的父亲,站在她身前,成为她的依靠,这比什么都重要。
季凛大手虚扶一下,朗声笑道:“快起来快起来!自家人,哪来这么多虚礼。今日你是寿星,最大!”他仔细端详着女儿,眉头微蹙,“瞧着像是清瘦了些?可是近来没有好好用饭?还是底下人伺候不尽心?”
“劳父亲挂心,女儿一切都好。”季云衿压下翻涌的情绪,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笑容,“只是前些时日染了些风寒,已然大好了。定是知道父亲今日回来,病都不敢多待了呢。”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回答了关心,又逗笑了父亲。
季凛果然被逗乐,哈哈一笑,也不再追问,只让她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坐下。父女俩低声交谈了几句,季凛关切地问了问她的身体和近日起居,季云衿一一乖巧应答。
很快,宴席正式开始。侍女们鱼贯而入,奉上珍馐美馔,玉液琼浆。觥筹交错间,气氛愈加热络。
酒过三巡,便有与季家交好、性情爽朗的武将夫人笑着扬声道:“早就听闻侯爷千金不仅容貌出众,更是才情不凡。今日恰逢芳辰,不知我等可有眼福,请寿星展示一二,也让咱们这些粗人沾沾文气?”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满堂附和。众宾客皆兴致盎然地看向季云衿。
季凛也看向女儿,眼中带着鼓励与骄傲,低声道:“衿儿若是愿意,便玩玩,不必有压力。若是不想,为父替你回了便是。”他虽是大老粗,却也知女儿家面皮薄,不愿她为难。
季云衿心中早有计较。她起身,朝着众人盈盈一福,姿态优雅,声音清越:“承蒙各位叔伯婶姨厚爱,云衿献丑了。只是方才陪父亲多饮了两杯果子酒,恐手不稳,坏了琴音。恰逢父亲自边关归来,心有所感,不若……云衿书写一幅字,既为父亲洗尘,也为诸位长辈助兴,如何?”
她言辞恳切,理由充分,既全了礼数,又避开了自己并不出众的琴艺舞技,听得季凛心中熨帖不已,连连点头。
众人自然无有不应,纷纷称善。
下人很快抬上案几,铺开上好的宣纸,研浓了墨。
季云衿屏息凝神,纤纤玉指提起一支中楷狼毫。略一思忖,她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困守冷宫时,于绝望中反复抄写以明志、却无人得见的诗句。那时满心愤懑凄凉,字字皆血泪。如今重来,心境虽不同,那股不甘与铮铮傲骨却犹在笔端。
她落笔书写,笔锋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媚,反而透着一股难得的沉稳、韧劲与隐而不发的锋芒。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王昌龄《从军行》。
字迹矫若惊龙,力透纸背,一股沙场征战般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与这武将云集的厅堂、与镇北侯府的赫赫威名竟是无比契合!
最后一笔落下,满堂先是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随即,季凛猛地击案而起,虎目圆睁,爆发出洪亮的赞叹:“好!好字!好诗!衿儿,你这字……何时练的?竟有如此风骨!像!真像老子当年在军中所见那些儒将的手笔!”他惊喜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这手字出自自己娇养的女儿之手,只觉得无比长脸,无比痛快!
在场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交口称赞,惊叹不已。他们原本期待的是娇小姐的琴艺歌舞,没想到却看到了一手如此惊艳、极具气势的书法,内容更是豪迈慷慨,道尽了边关将士的壮志与豪情,瞬间引发了众多武将的共鸣。
“季小姐真是深藏不露啊!”
“这字迹,筋骨俱备,难得!难得!”
“将门虎女,果真不凡!侯爷好福气!”
柳依依脸上的甜美笑容几乎僵硬。
她精心准备的舞蹈,在这幅字引发的满堂喝彩面前,顿时显得轻浮俗气,微不足道。她看着站在厅中坦然接受众人赞誉、光芒四射的季云衿,手心暗暗掐紧。
这个表姐,今日到底怎么了?
季云衿微微垂首,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父亲过奖了,各位长辈谬赞了。女儿不过是胡乱练笔,偶有所得,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应景,聊表对父亲及诸位戍边将士的敬意罢了。”她心中清明,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尝试和表态。
宴席持续到傍晚时分才渐近尾声。
送走最后一批宾客,喧嚣散尽,府中重归宁静。季云衿陪着父亲来到书房。
书房里暖炉烧得正旺,散发着淡淡的松木清香。季凛屏退了左右,只留父女二人。
他看着女儿,脸上欣慰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云衿,今日……为父观太子殿下,似乎并未久留?且你对他……”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似乎颇为疏离?”
季云衿心中一动,知道敏锐的父亲已然察觉端倪。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清澈的眼眸,目光坚定地迎向父亲探究的视线:“父亲,女儿正想与您说此事。女儿年纪尚小,还想多陪伴父亲母亲几年,不愿早谈婚嫁。而且……”她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天家富贵,非女儿所愿。女儿只愿寻一真心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子殿下……坐拥东宫,将来佳丽三千乃是常理,或许并非女儿的良配。”
季凛闻言,虎目中闪过震惊、审视,最终化为深深的复杂与一丝释然。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确有试探指婚之意。为父虽觉东宫尊贵,但更不愿你受委屈。我季凛的女儿,不必仰人鼻息,更不必与人共享夫君。你既有此想法,为父便知晓了。陛下那里,为父自有分寸回绝。”
“多谢父亲!”季云衿心中一松,巨大的暖流和酸楚涌上心头,眼眶瞬间湿润。这就是她的父亲,永远将她的幸福置于权势利益之上。
季凛看着女儿微红的眼眶,心中软成一片。他起身,从书案后的多宝阁暗格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紫檀木盒。
“对了,这是为父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看看喜不喜欢。”他将木盒递给季云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慈爱。
季云衿接过,打开木盒。只见红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柄匕首。匕首不长,鞘是上好的蟒皮所制,纹理细腻,镶嵌着几颗细小的红宝石,簇拥着鞘口处一个极其精致的鎏金凤头。造型华美精巧。
“这是……”季云衿有些惊讶地抬头。
“给你防身玩的。”季凛笑了笑,语气随意却带着深意,“边疆最好的匠人打的,别看着小巧漂亮,刀刃是百炼精钢,锋利得很。”他示意季云衿拔出来看看。
季云衿握住剑柄,触手微凉,分量却沉甸甸的。她缓缓拔出匕首,一泓秋水般的寒芒瞬间映入眼帘,锋刃锐利,闪着幽蓝的光。这绝非凡品!
“明日开始,为父得空便教你几招最简单的防身招式。”季凛的声音沉稳响起,“我季家的女儿,可以不懂战场杀敌,但绝不能手无缚鸡之力,让人轻易欺负了去。”
季云衿拇指摩挲着那冰冷的鎏金凤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而澎湃的热流。这不仅仅是礼物,更是父亲无声的支持、保护和对她悄然改变的认可。
她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把开启不同命运的钥匙,抬头看向父亲,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明亮的光彩:“女儿很喜欢,非常喜欢。谢谢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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