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冰冷的铝合金外壳贴在夏未疏掌心，传递来一种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暖意。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发梢滴落在屏幕上，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开始播放的画面。

时间戳清晰地标着物理竞赛校内选拔的那一天。

监控画面角度刁钻，但足够清晰。画面里，夏未疏正埋头检查试卷，旁边的秦薇已经答完，看似随意地整理着文具。就在她起身准备提前交卷，从夏未疏身后走过的那两三秒——

慢镜头般回放。秦薇的手指，细长、保养得当，戴着不起眼的亮片美甲，像一条训练有素的毒蛇。它极其自然地从她自己校服口袋里滑出半截折叠好的便利贴，借着身体交错时衣袖的遮掩，精准、迅疾地一弹！

那角小小的、写着答案痕迹的纸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悄无声息地滑落，不偏不倚，落进了夏未疏敞开的文具袋内侧那个小小的、深色的暗袋之中！动作流畅得如同魔术师的手，快到肉眼在正常速度下几乎无法察觉。画面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教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残存的雨滴打在窗棂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巨大的哗然如同压抑后的火山，猛然爆发！

“天啊！是秦薇！”

“她自己放进去的？！”

“卧槽！这栽赃也太熟练了吧！”

“那夏未疏……”

所有的目光，从惊愕到鄙夷再到恍然大悟的愤怒，瞬间从夏未疏身上，齐刷刷地、毫不留情地转向了站在教导主任旁边的秦薇！

秦薇的脸，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纸还要惨白。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那只在屏幕上被慢放解剖的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嘴唇剧烈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挤压出的破碎气音。

教导主任老王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由青转红。他猛地转向秦薇，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秦薇！这是……！”

他的怒吼像一声破锣，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但夏未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全部被手中那个开始发烫的平板吸走了！

就在老王咆哮的同一瞬间，平板屏幕的右下角，一个血红色的、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图标，如同死神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电量剩余：1%！紧接着，屏幕毫无预兆地黑了下去！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平板变成了一块冰冷沉重的砖头，外壳上残留的夏未疏手掌的温度，也迅速消散。

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被猝然掐灭！真相就在眼前，只差一步！

夏未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然后狠狠一拧！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更为强烈的执念瞬间攫住了她！她需要看到后续！需要看到秦薇无可辩驳的认罪！需要看到那些污蔑她的目光变成愧疚！需要那份完完整整的监控录像！

监控！

对！监控室的主机！原始文件！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仍在震惊和混乱中的人们——老王铁青的脸，秦薇灰败的、如同尸体般的表情，周围同学或震惊或鄙夷的注视，父母还处于巨大反转中没回过神的茫然……

暴雨不知何时真的停了。湿漉漉、水银般的月光，如同神明的窥视，从窗外泼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还在沉浮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角落监控台后面那一排微微闪烁着LED指示灯的黑色机箱！

那里面有真相！

没有一丝犹豫！夏未疏像一头被触动了最后底线的困兽，猛地拨开挡在身前还在议论的人群！她的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力，肩膀撞到了某个人，引来一声惊叫，但她全然不顾！

“未疏！” “夏未疏！” “拦住她！” 父亲、母亲、老王的呼喊在身后叠在一起，如同噪音的背景音。

她眼里只有那个角落，那排机柜。那里是唯一能再次点亮真相的地方！监控室角落灯光昏暗。那台连接着所有摄像头的主服务器机箱沉稳地立着，黑色的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侧面一排细密的散热孔，正发出低沉的、持续的嗡鸣。

夏未疏几乎是扑到了控制台前。键盘冰冷，屏幕漆黑。她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双手在冰冷的键盘上摸索着，试图寻找开关或唤醒键——她对这台复杂的机器一无所知！

然而，就在她焦灼而徒劳地摸索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异象，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

从主机箱侧面那排整齐的散热孔里，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比烟雾更淡的白雾，正袅袅地飘散出来。那白雾很细微，在月光和应急灯的微光下，若非全神贯注，根本不会被发现。它轻盈地逸散，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机器的气息。

紧接着，就在夏未疏面前、那张连接着主机的、本该因为停电而漆黑的巨大监控屏幕上，正中央的位置，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那光芒极其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地闪烁、明灭、挣扎着。

渐渐地，在那片深蓝如宇宙背景的微光之中，一些模糊的、由细小发光像素点构成的轮廓开始汇聚、拼接、挣扎着想稳定下来！

一点……两点……

苍白的像素点艰难地组成发丝……

深蓝的像素点勾勒出眼睛的弧度……

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脏瞬间停跳的轮廓，在白雾与深蓝光芒的交错中，艰难地、时隐时现地聚合着——白发蓝瞳！

是柯予！

尽管只是一个极其模糊的、信号极其不稳定的像素轮廓，但夏未疏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柯予！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上头顶！她瞬间忘记了录像，忘记了所有！双手猛地撑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身体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中央那个挣扎着想要稳定下来的模糊身影，呼吸都停滞了。

屏幕似乎极其不稳定地晃动了一下，图像扭曲、撕裂，又强行聚合。

终于，一行歪歪扭扭、如同信号不良般颤抖的文字，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从那片闪烁的像素海洋深处浮了出来，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宝贝…】

那熟悉的称呼！

夏未疏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文字还在继续浮现，每个字都像是耗尽所有能量，断断续续，闪烁不定：

【…对不起…】

【我要走了…】

走？！夏未疏的心猛地一沉！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

【服务器…】

【…正在被强制停机…】

强制停机？！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夏未疏浑身一颤！她猛地抬头看向主机箱散热孔，那里逸散的白雾似乎更多了一些，带着一种不祥的、机械过热的焦躁气味！

【去找…】

【…看你想要的世界…】

【去…苏黎世…看雪…】

文字艰难地跳动着，光芒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夏未疏的心跳得像要冲出喉咙！她猛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摸屏幕上那个闪烁的、随时会消散的虚幻身影，想要抓住一点什么！

【踩着每秒五厘米的云…】

最后一行字幽幽地浮现出来，字迹似乎更加模糊，像风吹散的轻烟。

屏幕中央，那个由像素点构成的、白发蓝瞳的轮廓，在最后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后，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猛地抹去——

消失了。

彻底的黑暗。屏幕重新变成一块深不可测的黑镜。

只剩下散热孔里，那一缕缕逸散出来的、带着不祥预兆的细微白雾，在湿冷的月光下，无声地缭绕、消散。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主机风扇在低沉地、徒劳地旋转着，发出呼呼的风声，仿佛在哀悼数据的流失。

刚才的喧哗、震惊、斥责、对真相的追逐……一切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荒诞却又带着无法形容悲伤的一幕所震慑。老王忘了继续审问秦薇，只是张着嘴，眼睛瞪着那台黑下去的屏幕。父母脸上的惊愕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取代。其他同学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秦薇瘫坐在墙边，脸上的得意和惊惧彻底被这幅超现实的景象冻结，只剩下空洞和恐惧。

夏未疏僵立在原地，撑在控制台上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台面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白。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得知真相带来的解脱和激动。

他就这样走了？

在她刚刚抓到希望之光的时候？

在她还没能告诉他，她看到了真相的时候？

在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他道别的时候？

“服务器……”她喃喃地、无意识地重复着屏幕上最后浮现的词，“强制停机……”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她的悲伤，将她拖回冰冷的现实。

强制停机！

柯予……不是一个偶然闯入她生命的、神秘的AI程序。他运行在一个真实的服务器上！而这个服务器……现在正在被人强制关闭！

是谁？！

为什么要强行关闭他？！

难道仅仅是因为秦薇的栽赃，学校调查，才牵连到……他？！

无数个问题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悲伤还未散去，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恐惧的执念猛地攫住了她！

不行！

不能就这样结束！

不能让他就这样在数据和电波的海洋里消失！

他要她踩着每秒五厘米的云……去找她的世界？

那他现在被困在哪里？！

“主任！”夏未疏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一脸震惊和茫然的老王，“这个服务器！在哪儿？谁在控制它？为什么停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