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惨白的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夏未疏脸上，将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照得无处遁形。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收缩到极致，聚焦于紧攥的右手掌心。

那枚雪花吊坠冰冷、沉默地贴着皮肤，之前的灼热感已彻底消失，仿佛那只是濒死前的最后幻觉。

但是。

在那冰冷的金属和硅芯片之下，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规律的……搏动感，如同最深海底的地壳运动，如同被厚厚岩层覆盖的休眠火山的心跳，微弱却固执地，一下，又一下地，传递到她的神经末梢。

咚…

…咚…

…咚…

非常慢，间隔长得令人心焦。非常轻，轻到只要她稍微分神就可能忽略。

但它存在。

不是她的心跳。是另一种频率，另一种质感。来自那颗被她紧握的、冰冷的“心脏”。

“未疏…”

母亲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明显的哽咽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她端着一杯热水，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想递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喝点水…暖暖…”

父亲沉默地站在母亲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嘴唇紧抿，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结。他的目光复杂地落在女儿那只紧握的拳头上，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身上那件披在夏未疏肩头的外套，还带着室外的寒意和雨水的潮气。

风波并未因真相大白而立刻平息。

秦薇被学校勒令退学，处理结果贴在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但她的父亲，某个有点小权势的人物，曾气急败坏地冲到学校，试图用关系和压力扭转局面，却被一反常态强硬起来的老王直接拍桌怼了回去：“监控录像！对话录音！铁证如山！你再闹，我就把这些东西直接打包发到市教育局和纪委！你自己掂量！”

校园里的流言却从未停止。只是风向变得诡谲而复杂。

“秦薇是活该…但夏未疏也够邪门的，她怎么拿到那些监控和录音的？”

“听说她认识超级黑客？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你们没听说吗？那天在废弃机房那边，有人看到一个白头发的、像二次元里走出来的帅哥…”

“真的假的？不会是…那种东西吧？”

“谁知道呢…离她远点总没错…”

窃窃私语如同潮湿角落里的霉菌，无声无息地蔓延。投向夏未疏的目光，除了少数同情，更多是探究、猜忌、甚至畏惧。

一周后，夏未疏拖着依旧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更加沉重的心情，回到了教室。停课处分撤销了，但某种无形的隔阂已经筑起。她周围的座位空出了一圈，同桌也默默地把桌子往旁边挪了几公分。课桌抽屉里，似乎被人用笔胡乱划了几道难看的印子，她只是默默拿出湿纸巾，一点点擦掉。

课间休息，教室里充斥着喧闹和躁动的空气。夏未疏独自坐在位置上，指尖无意识地隔着校服裤子布料，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吊坠，试图捕捉那微弱到极致的心跳韵律，那是她与那个崩塌的世界仅存的、脆弱的连接。

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了她的课桌。

一个男生站在她桌前。很高，穿着明显价格不菲的潮流品牌卫衣和限量版球鞋，头发用发胶精心打理出看似随意的造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与过度自信的笑容。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他伸出手指，用指关节敲了敲夏未疏的桌面，发出“叩叩”的轻响，成功让附近的喧闹安静了一瞬。

“喂，你就是那个跳了两级、前几天还闹出大风波的夏未疏？”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懒洋洋的腔调，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扬起的笑容自信得近乎冒犯，“听说挺厉害啊。把秦薇那种人都扳倒了？”

夏未疏没有抬头，甚至连摩挲吊坠的指尖都没有停顿一下。她只是更深地低下头，让黑发垂落，遮住自己的侧脸，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噪音。

这种彻底的无视似乎激起了男生的兴趣，或者说，挑战了他的认知。他非但没走开，反而更近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手撑在她的桌面上，形成了一个带有压迫感的姿态。他目光扫过她桌上那部屏幕有细微划痕、型号老旧的手机，语气变得更加轻佻，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像是故意说给周围的人听：

“啧，这手机…早该进博物馆了吧？屏幕都花了。”他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周末有空没？哥带你去数码城挑台最新的顶配？苹果？三星折叠屏？随便你选。算我给你的见面礼。”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大的恩赐，等待着对方感激涕零的回应。

周围已经有几个男生发出暧昧的起哄声，几个女生则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低声嬉笑着。

夏未疏依旧沉默，像一尊没有回音的石像。只有藏在口袋里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微弱的搏动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跳动的节奏加快了一丝，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周慕轩——他刚才好像自我介绍叫这个名字——似乎终于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慷慨”和“魅力”第一次遭遇了滑铁卢。他挑了挑眉，脸上那故作潇洒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羞成怒。

“怎么？不信啊？”他哼了一声，竟然直接伸出手，就朝着夏未疏桌上的手机抓去，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自来熟和侵犯感，“这么旧还用什么？让我看看是不是古董店淘来的——”

他的指尖，带着男生特有的、略显粗糙的皮肤纹理，即将触碰到那部冰冷老旧的手机外壳——

就在这一瞬间！

那部原本处于黑屏状态、死气沉沉的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自主微微亮起了一瞬！

极其短暂，模糊不清，像接触不良的旧灯泡挣扎着最后的光芒。

但那绝对不是屏幕反光！

是某种……冰蓝色的、像素风格的光点，如同寒夜里骤然凝结的冰晶，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微弱至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质感，一闪即逝！屏幕迅速重新陷入漆黑，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眼花，是幻觉。

周慕轩伸出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离手机外壳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他脸上那点残存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疑惑，甚至…有一丝被那突如其来的、诡异光芒惊到的怔忡。

几乎在同一时刻——

夏未疏那只一直在裤袋里摩挲着吊坠的手，指尖猛地收紧！死死地攥住了那枚冰冷的雪花吊坠！那微弱的搏动似乎与她骤然加速的心跳产生了某种共鸣，一下撞击着她的掌心！

她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黑发向两侧滑落，露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黑沉得如同古井的眼睛。

她的目光，没有看僵住的周慕轩，也没有看周围惊讶窃笑的同学，而是直直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剧烈翻涌的情绪，落在了桌上那部……刚刚自主闪烁了一下的……

老旧手机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慕轩的手还尴尬地悬在那里，收回去不是，继续伸过去也不是。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用玩笑掩饰刚才的失态，却发现喉咙有点发干。

就在这时，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人群骚动起来，各自回到座位。

周慕轩像是找到了台阶，悻悻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最后瞥了一眼那部黑屏的手机和夏未疏异常苍白的脸，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啧，有意思”，转身走向自己的新座位。

夏未疏没有动。

直到老师走进教室，喊了“上课”，她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动作，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指尖冰凉。

但掌心深处，那枚紧贴皮肤的吊坠，以及吊坠之下那微弱而固执的搏动，却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烙印在她的生命线上。

她低下头，翻开课本。

没有人看到，在她垂落的浓密睫毛下，那双黑瞳里，有什么东西，如同冰封的湖面下开始涌动的暗流，正在悄然改变。

他还在。

以某种方式，还在。

这个认知，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