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压低了的，却像一颗投入深水潭的炸弹，在寂静的会场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哗——”

死寂被打破，台下记者席瞬间炸开了锅。骚动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从前排迅速蔓延至后排，窃窃私语声、相机快门声、压抑的惊呼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主持人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手心冒汗，从业多年，他从未遇到过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的场面。他正想开口打圆场，却被王一博接下来的动作震慑住了。

王一博没有放下话筒。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只是缓缓抬起眼，那双藏在长睫下的、总是显得有些漠然的眼睛，第一次精准地、毫无闪躲地锁定了刚才提问的那个记者。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得足以将人冻结的寒潭。

那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强者的绝对压迫感。

被他盯着的记者，脸上的得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相机都仿佛重了千斤。

空气再次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笑呵呵的导演李导突然拿起了话筒，他拍了拍王一博的肩膀，对着台下笑道：“哎呀，看我们一博，还是这么爱护作品，不想让大家把焦点从《并肩》本身上移开。我们这部戏啊，讲的就是信任和守护，看来我们两位主演在戏外已经提前入戏了嘛！”

他巧妙地将王一博的行为解读为“敬业”，又用一句“信任和守护”将两人捆绑在一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所有尖锐。

“好了好了，今天的提问环节就到这里，再次感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到来！”

主持人如蒙大赦，立刻接上话，宣布发布会正式结束。

音乐声响起，灯光变换。

肖战一直紧绷的身体，在音乐响起的瞬间才稍稍松懈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休，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他看着身旁的王一博放下话筒，起身。整个过程中，王一博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那张俊美的脸上，重新覆上了那层厚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仿佛刚才那个将所有炮火引向自己的男人，只是一场幻觉。

众人起身，准备下台。

那条从舞台走向后台的短短的路，此刻在肖战的感觉里，却比来时那条“银河”更加漫长。

他跟在王一博身后，隔着三两步的距离。他不再觉得那是一片冰冷的真空地带，而是一个充满了巨大张力的磁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每一步都踩得极重，背影挺得笔直，像一头被激怒后强行压抑着怒火的孤狼。

他是在气那个记者，还是在气他自己失控了？

亦或是……在气他肖战，觉得他刚才的应对太过软弱？

无数个念头在肖战脑中翻滚，让他无暇去回应周围投来的各种复杂视线。

刚走到后台入口，双方的经纪人立刻迎了上来。

“一博！”陈姐一个箭步冲到最前，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几乎是用身体将王一博护在了身后，低声而迅速地交代着什么。

而肖战的经纪人周静婉则站在几步开外，她的眼神复杂至极，既有计划被打乱的无奈，也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对肖战深深的担忧。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肖战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

两支团队，就像两股互不交融的水流，在后台狭窄的通道里擦肩而过。

就在那个错身的瞬间，肖战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因为王一博，在那一刻，偏了一下头。

他们的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影和混乱的光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肖战看清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激烈的情绪，像一片风暴来临前的海。有烦躁，有懊恼，还有……一丝连王一博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的慌乱。

那对视不过短短一秒。

王一博像是被刺到一般，猛地转回头，留给肖战一个冷硬到极致的侧脸。

“走了。”他对自己身边的助理小乐低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消失在了化妆间的拐角。

肖战站在原地，直到那抹黑色的身影彻底不见，他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胸口那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情绪，依旧在翻腾。

困惑、震惊，以及那丝他不敢深究的悸动，在王一博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里，被无限放大。

……

保姆车平稳地行驶在回酒店的路上，将城市的喧嚣和闪光灯远远地甩在身后。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

肖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发布会上的一幕幕却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那瓶恰到好处的常温水。

那个不假思索的保护性怀抱。

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下一个问题”。

还有最后那个……风暴般的眼神。

这些碎片串联在一起，让肖战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他原本以为，这次重逢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破冰之旅。他准备好了面对王一博所有的冷漠、无视，甚至憎恶。他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想用工作中的默契和私下里点滴的示好，去慢慢融化那座冰山，去寻找一个机会，解释当年的身不由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开局第一天，那座冰山，就自己裂开了一道缝。

虽然裂缝的背后依旧是刺骨的寒风，但终究，是裂开了。

他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后，微博推送的消息疯狂地涌了进来。

他点开热搜榜，毫无意外地，榜单前十几乎被他们承包了。

第一：#王一博 下一个问题#【爆】

第二：#《并肩》发布会#【爆】

第三：#博君一肖 世纪同框#【沸】

……

第七：#肖战 王一博 安全距离#【新】

他点开了排名第一的词条。

里面是王一博说出那句话的视频切片，被各大营销号和粉丝疯狂转发。评论区已经盖起了几十万层高楼。

【路人路过，被王一博帅晕了！这才是真男人吧，话不多但行动力MAX！】

【酷盖牛逼！直接把炮火往自己身上引，这是什么绝世好攻……（对不起我闭嘴）】

【只有我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肖战正准备开口吗？他这是在保护他吧？绝对是在保护他吧！】

【前面的姐妹别走！快去看CP粉逐帧分析的糖点总结！常温水！后台拉人！下一个问题！啊啊啊啊我宣布今天就是我们CP粉的法定过年日！《破镜重圆》是真的！！！】

肖战的指尖划过那些狂欢的评论，心情却愈发复杂。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经纪人周静婉发来的微信。

“你什么都不用回应，他处理得很好，公关效果远超预期。接下来安心准备围读会。”

肖战回了个“好”。

他退出微博，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最终，停在了通讯录的界面。

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安静地躺在列表里。备注，还是很多年前他亲手改的——“一博”。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发布会前，他收到他那条冷冰冰的短信时，曾想过要不要回点什么。

现在，他想对他说声“谢谢”。

可这两个字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化作一片空白。

他要怎么说？

说“谢谢你帮我解围”？这会显得他们之间生分客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同事间的援手。

说“谢谢你还记得我的习惯”？这又显得太过刻意，像是在质问他为何要假装疏离。

说“谢谢你保护我”？

肖战自嘲地笑了笑，关掉了屏幕。

无论说什么，在那个骄傲又执拗的王一博面前，似乎都只会得到一个更冰冷的回应。

还是……再等等吧。

他闭上眼，将手机扣在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能感受到机身微热的温度。

就像那瓶常温水。

不烫，却足以在一个寒冷的地方，慰藉一颗冰封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