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第一堂体育课,风里裹着新抽的柳芽味,混着操场跑道的塑胶气息。老师刚宣布自由活动,林婉婉抱着篮球就往我这边跑,白色运动鞋踩过返青的草地,带起细碎的泥点溅在鞋边,马尾辫上那根紫色发绳系着的小银铃,随着跑动叮铃叮铃响个不停。“陈晓婷,接球!”她扬手扔球的瞬间,我还没来得及抬手,篮球就“咚”地撞在我胳膊肘上弹开,滚进旁边的冬青灌木丛里。
我们蹲下去捡时,她额前的碎发沾着片蒲公英绒毛,绒球颤巍巍的像小伞。我伸手想帮她摘掉,指尖刚碰到发丝,她突然往旁边一躲,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我膝盖上,闷响像敲小鼓。“你看。”她举着沾了草叶的篮球笑,左边虎牙尖尖地露出半颗,阳光透过她指缝的空隙落在我手背上,晃成细碎的金斑,随她的呼吸轻轻跳。
教室后墙的黑板报该更新了,她踩着木凳往高处画彩虹,帆布鞋的白色鞋底沾着淡蓝粉笔灰,像落了层薄霜。我扶着凳腿时,她的校服下摆扫过我的肩膀,带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上周她感冒咳得厉害,总往医务室跑,袖口还别着枚小熊创可贴,是那天打点滴时护士给的。“递支粉色粉笔。”她低头时,马尾辫垂下来,发梢扫过我的脸颊,痒得我手一抖,差点松开凳腿。粉笔灰簌簌落在她的浅蓝色衣领里,像落了点细雪,我伸手想帮她拍掉,她却突然晃了晃,整个人往我这边倒,我伸手接住时,摸到她校服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是包柠檬味润喉糖,铝箔包装硌着掌心,和她洗发水的清柠香一模一样。
四月的雨总下得黏糊糊的,放学时我们共撑一把伞,伞骨被两人的肩膀压得有点弯。她的肩膀总往我这边倾,伞沿的水珠顺着布料滴在她发梢,像缀了串透明的小水晶。路过校门口的栀子花丛时,她突然停住脚,指着枝头刚冒出的翡翠色花苞:“你看,快开了。”我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她的睫毛上沾着点雨珠,眨眼时像有碎星星在跳,左边睫毛比右边多两根,是去年夏天数清的。伞突然被横风吹得翻了面,我们手忙脚乱去扶,她的指尖在湿漉漉的伞柄上和我相碰,像触到了春天的电流,两个人都愣了愣,直到冰凉的雨打在脸上才慌忙躲开,耳根却都红得像被太阳晒过的水蜜桃,连带着脖颈都泛着粉。
期中考试前的晚自习,教室里只剩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她突然把粉色保温杯推过来,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侧面印着的两只小熊贴纸被泡得有点皱,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热的蜂蜜水。”她用口型说,睫毛在台灯下投下浅浅的影,眼角那颗小小的痣藏在阴影里。我拧开盖子时,热气裹着甜香漫出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揉碎的星星。喝到一半才发现,杯底沉着片晒干的栀子花瓣,是去年夏天那罐里的,泡得发涨,米白色的瓣尖泛着浅黄,在水里轻轻晃,像只收拢翅膀的白蝴蝶。
艺术节排练时,她穿着白裙子坐在钢琴前,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栀子花纹,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前晚熬夜绣的,手指上还贴着创可贴。指尖落在琴键上的瞬间,《致爱丽丝》的旋律像流水般漫开来,她的目光越过琴谱望向我,嘴角弯着浅浅的笑,左边梨涡比右边深一点。弹到高潮时,她突然记错了音符,琴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红晕漫到耳后,连耳垂都红透了。“重来嘛。”她吐了吐舌头,发绳上的蝴蝶结歪到一边,我走过去帮她系好时,闻到她发间混着松香和栀子香,像把整个春天揉进了头发里,发尾还沾着根钢琴弦上的细绒毛。
排练结束后,我们在空荡的音乐教室里收拾谱子,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影,像谁画的五线谱。她突然指着我的鞋:“鞋带松了。”弯腰帮我系时,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我能看到她耳尖的红晕,像被月光染了层胭脂。鞋带被系成个漂亮的蝴蝶结,和她发绳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她抬头时,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一声叠着一声,像在为这个春天伴奏。
“等栀子花开了,我们去摘一朵别在领口吧。”她突然说,声音比月光还轻,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我看着她眼里的自己,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是片新捡的香樟叶,夹在语文课本的第58页,比去年那片更绿,叶脉清晰得像能数出岁月的纹路。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栀子花苞的清浅气息,我知道,这个夏天会和去年一样甜,甚至更甜一点,像她偷偷塞给我的大白兔奶糖,甜得能漫到心里。
五月的阳光开始带点灼人的温度,课间操的音乐刚停,林婉婉就拽着我往教学楼后跑,帆布鞋踩过发烫的水泥地,鞋底沾着片从操场带的三叶草。“给你看个东西。”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用玻璃纸包着的小盒子,边角被手指攥得发皱,里面是对栀子花形状的发夹,银线绕着珍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攒了两周零花钱买的,你看这花瓣上的纹路,像不像去年落在你习题册上的那片?”说话时,她的指尖在发夹上轻轻蹭,指腹沾着点银粉,是早上试戴时蹭的。
我刚伸手去接,上课铃突然响了,她慌忙把发夹塞进我掌心,玻璃纸的棱角硌得手心有点痒。跑回教室的路上,她的马尾辫总往我胳膊上扫,紫色发绳上的小银铃叮铃响,惊得走廊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走。落座时,我发现掌心的玻璃纸里裹着根她的头发,黑得发亮,长及指尖——是她早上梳头发时特意留的,用红绳系了个小结,绳头还沾着点栀子花粉。
美术课写生时,老师让画窗外的梧桐树。她的画纸一角却藏着个小小的我,正趴在习题册上睡觉,嘴角画了道浅浅的弧线,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会流口水的小懒猫”。我用铅笔尖戳她胳膊肘时,她突然把画纸往我这边推,橡皮屑簌簌落在我的画板上,像撒了把细盐。“给你改改。”她抢过我的画笔,在我画的梧桐叶上添了只小瓢虫,鞘翅上点着七个小黑点,和她校服袖口的纽扣一样大,“这样才好看。”说话时,她的呼吸扫过我的手背,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是早自习时偷偷含的。
午休时趴在桌上打盹,醒来发现胳膊上多了张便签,画着只吐舌头的小狗,旁边写着“不许偷偷看我画画”。便签纸边缘有点卷,是从她的素描本上撕下来的,纸背还印着半朵没画完的栀子花。我转头看她时,她正假装翻书,耳根却红得像被晒透的樱桃,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的阴影在鼻梁上轻轻颤,像小蝴蝶在扇翅膀。
栀子花开得最盛那天,空气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甜。她抱着书包在楼下等我,白衬衫领口别着朵新开的栀子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是早读课偷偷去花坛摘的。“你看,我说过要一起别的。”她踮脚想帮我别在领口,指尖刚碰到我的衣领,突然“呀”了一声——花瓣上的露水顺着我的脖颈滑进去,凉得我一颤。她慌忙用手背去擦,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皮肤发麻,晨露混着她掌心的汗,在锁骨处洇出个小小的湿痕,像朵没开好的花。
放学路上,她的自行车筐里躺着个竹编小篮,装着刚摘的栀子花,白得晃眼。“给你妈妈的。”她边说边往我车筐里塞,竹篮的边缘硌着我的手背,带着点竹篾的毛刺。路过街角的小卖部时,她突然停下车,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橘子味硬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箔光。“上次你说这个好吃。”她剥糖纸时,指尖沾着点糖霜,递过来的瞬间,糖块不小心掉在地上,滚到路边的草丛里。我们蹲下去找时,她的手指在草叶间碰到我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两个人都缩回手,却在对视的瞬间笑出声,笑声惊飞了停在栀子花丛里的白蝴蝶。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她把整理好的数学错题本推过来,封面贴着张我们的合照——是艺术节那天在钢琴前拍的,她的头歪在我肩膀上,发梢扫过我的锁骨,照片边缘被她用红笔描了圈,像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错题本的每一页都贴着便利贴,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解题思路,最后一页还夹着片晒干的香樟叶,是去年夏天我送她的那片,叶尖有点卷,却还带着淡淡的香。
“等考完试,我们去看荷花好不好?”她用铅笔头敲了敲我的作业本,笔杆上还缠着圈红绳,是我帮她系的那个结。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响,盖过了教室里的翻书声,我看着她眼里的期待,突然觉得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理都变得温柔起来——原来最好的夏天,就是她歪着头笑的时候,领口的栀子花香,和她说“一起”这两个字时,眼里闪着的光。
我把铅笔往耳后一夹,木质笔杆蹭过耳廓时带起点痒意,指尖在作业本的演草纸上划出浅痕:“好啊,去护城河那边?听说去年新开了片睡莲,粉白的花瓣能托住水珠,上次路过见有人蹲在岸边拍了一下午。”她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玻璃珠,铅笔头在纸上点出个小坑,红绳随着手腕转动在笔杆上转了半圈,露出我当时特意留的绳尾——比别的结多出来一小截,像条蜷着的小尾巴,那是我偷偷打了三个结才攒出来的长度。
放学时值日生在擦黑板,绿漆黑板被擦出片灰白,粉笔灰混着夕阳的金辉飘下来,落在她米白色的校服袖口上。她背着书包跟在我身后,帆布鞋踢着走廊的地砖缝,发出哒哒的轻响,鞋跟处沾着块上午跑操时蹭的草绿。“对了,”她突然拽住我校服后背的衣角,指尖带着点汗湿的潮,像刚攥过块冰汽水,“我妈给我做了荷花形状的香囊,青布面绣着金线,到时候给你挂在包上,驱蚊的。”说话间,走廊尽头的吊扇转得正欢,吹起她鬓角的碎发,几缕沾着点粉笔灰,像落了星子,我盯着那截发丝看了两秒,才发现她耳尖比平时红些。
考试前最后一个周末,我在文具店挑铅笔,老板娘戴着老花镜数笔芯,说HB的硬度刚好,填答题卡不会蹭脏卷面。转身时撞见她抱着个透明文件夹,边角被压得有点卷,里面夹着张崭新的荷叶标本,叶脉清晰得像谁用细笔画上去的,叶柄处系着和她笔杆上一样的红绳,结打得歪歪扭扭——是她惯常的手法。“我去公园捡的,”她把标本往我手里塞,文件夹边缘硌着我的掌心,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早上趁露水没干摘的,晒干了压在《数学公式大全》里,等看荷花时对照着认品种,省得认错了闹笑话。”我指尖碰到她的指腹,比标本的叶脉还烫,这才注意到她指甲盖是淡粉色的,月牙白比我的更明显些,小指指甲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绿泥。
最后一门考完那天,蝉鸣吵得人发昏,像是有无数只蝉憋在教学楼顶,考完铃一响全炸了出来。她抱着书包冲过操场,白衬衫后背被汗浸得有点透,印出里面浅蓝的内衣带子,领口别着的栀子花早就蔫了,花瓣卷成小筒,却还沾着点若有若无的香。“走走走!”她拽着我的手腕往校门口跑,手心的汗混着我的,在皮肤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像洇在草稿纸上的墨,“我带了荷叶形状的冰袋,藏在书包最底下呢,早上灌的冰水,现在肯定还凉着。”跑过宣传栏时,我瞥见期末排名榜,我们的名字挨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个男生的名字,她不知什么时候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荷花,花瓣歪歪扭扭,花芯处点了三个歪倒的点,却比任何分数都让人心里发甜。
护城河的荷花果然开得正好,粉白的花苞从绿伞似的荷叶间钻出来,有的刚绽开半朵,露出里面嫩黄的蕊,有的已经谢了,结出嫩黄的莲蓬,像串小铃铛挂在杆上。她蹲在木栈道边,帆布鞋后跟踩着栈道缝,手指轻点水面,指尖刚碰到水,就惊得荷叶上的青蛙“扑通”跳进水里,溅起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钻,顺着皮肤滑进校服袖口。“你看那朵,”她指着朵重瓣荷花,声音里带着雀跃,尾音都飘着,“花瓣比我裙子上的花纹还多!你数,一层两层……哎呀数不清!”风拂过水面,吹起她扎头发的皮筋,黑瀑布似的长发散下来,缠着片飘落的荷叶边,我伸手帮她拨开时,闻到她发间混着荷花香和洗发水的清柠味,像把整个夏天揉成了团,软乎乎地裹在鼻尖。
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盖子上缠着圈细麻绳,里面装着清水和刚摘的荷叶,叶柄处插着根透明吸管,吸管上还印着小熊图案。“我妈说荷叶水败火,”她把罐子递过来,玻璃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淌,滴在栈道的木板上,晕出小小的湿圈,“你喝一口,比冰汽水还凉快,我早上特意在井水里镇过的。”我仰头时,看见她蹲在栈道上数莲蓬,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落在她脖颈上,像系了条碎金项链,而她指尖划过的荷叶边缘,正滚下颗水珠,砸在水面上,晕开的涟漪里,盛着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她的马尾辫垂在后背,发梢沾着片小荷叶。
回家的路上,她的书包上挂着我送的莲蓬挂件,是用去年的莲蓬壳做的,边缘被我用砂纸磨得光滑,我在侧面刻了个小小的“婉”字,刻得太深,露出里面浅黄的芯。路过卖冰棍的推车时,她抢着付钱,手里攥着的零钱沾着点泥土——是早上摘荷叶时蹭的,五角硬币上还粘着根细草。绿豆冰棍化得快,甜水顺着手指往下滴,她慌忙用舌尖去舔,嘴角沾着点绿,像偷吃了荷叶的小青蛙,连鼻尖都沾了点。我掏出纸巾想帮她擦,她却突然歪头躲开,鼻尖差点碰到我的手背,距离近得能看见她鼻尖上的小汗珠,蝉鸣在那一刻突然停了,只剩下她睫毛扇动的轻响,和远处荷叶被风吹得沙沙声,像谁在耳边轻轻翻书。
“明年夏天,”她咬着冰棍含糊地说,冰棍水在下巴上凝成小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我们还来好不好?到时候带相机,给每朵荷花都拍照片,还要拍荷叶上的露珠。”我看着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侧脸,突然发现她左耳后有颗小小的痣,藏在头发里,像被荷花映红的星子,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原来夏天从来都不是闷热的风、聒噪的蝉,而是她眼里的光、发间的香,是她拽着我跑时校服衣角扫过手臂的痒,是说“明年还来”时,红绳在手腕上晃出的温柔弧线,缠得人心尖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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