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粉碗渐渐见了底，只剩下一点甜津津的糖水。店里的学生已经离开，老板娘在柜台后安静地收拾着，偶尔投来一瞥，目光里带着点寻常的好奇，似乎并没认出这两位裹得严实的顾客是谁。

这种普通人的注视反而让王一博放松下来。他摘下帽子，随意拨了拨被压乱的头发，看向对面的肖战。肖战正用勺子刮着碗底最后一点酒酿，神情专注得像在完成什么重要任务。

“不够的话，我的分你点？”王一博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久违的熟稔。

肖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眼角弯起：“王老师这么大方？”

“一碗冰粉而已。”王一博挑眉，“又不是请不起。”

“那谢了。”肖战还真不客气，伸出勺子就从王一博碗里舀走最后一块带着桂花的冰粉，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

王一博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只是眼神软了几分。

吃完最后一口，肖战心满意足地放下勺子，抽了张纸巾擦嘴，状似无意地问：“一会儿……有安排吗？”

“晚上八点有个视频会议。”王一博看了眼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哦。”肖战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那张纸巾，“那……还回去吗？”

问题很轻，却带着明显的试探。回去，回哪里？回各自忙碌、相隔甚远的世界？还是……

王一博沉默了几秒。理智告诉他应该回酒店准备会议，或者回公司处理堆积的工作。但看着肖战那双映着窗外夕阳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期待的眼睛，那些理智的安排忽然变得苍白无力。

“你那边……方便吗？”他低声问，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肖战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也压低声音：“我助理今天放假。楼下狗仔……最近好像换地方蹲了，没前几天那么勤。”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风险评估。短暂的沉默后，王一博点了点头：“那坐会儿。”

“好。”肖战几乎是立刻应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们重新戴好口罩帽子，一前一后走出冰粉店，间隔几步，像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朝着同一个方向——那栋公寓楼走去。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数字跳动，无人说话，空气里却有种紧绷的、无声的暗流在涌动。王一博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肖战则看着电梯门反射出的、两人模糊的身影。

“叮”的一声，三楼到了。

门打开，走廊空无一人。肖战快步走出去掏钥匙，王一博紧随其后。门打开又迅速关上，将外界彻底隔绝。

玄关处，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摘掉了口罩和帽子。某种在公共场合一直绷着的劲儿卸了下来，露出了底下真实而复杂的情绪。

公寓里很安静，夕阳透过灰色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带。

“喝点什么？还是水？”肖战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语气试图自然，却暴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都行。”王一博跟着他走进客厅，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画上。它被挂在一个更显眼的位置了，被擦拭得很干净。

肖战从冰箱拿出两瓶苏打水，递给他一瓶。冰凉的瓶身沁着水珠，缓解了手心的些许汗意。

他们没在客厅坐下，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到了落地窗前。肖战拉开了一点窗帘，让更多的夕阳洒进来。楼下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隐约，却仿佛离他们很远。

“好像又变了点，”王一博看着窗外的街景，开口，“那边原来有棵很大的树。”

“去年台风刮倒了。”肖战喝了一口水，“后来补种了一棵小的，还没长起来。”

“是吗……”王一博轻声应道。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是冰粉店初遇时的尴尬，也不再是电梯里的紧绷。这是一种充满沉淀的安静，许多未说出口的话在空气里缓缓流动。

“其实，”肖战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这两年，我经常想起你。”

王一博握着水瓶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没有转头看他，依旧望着窗外：“嗯。”

“不是刻意去想。”肖战继续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就是会在很多莫名其妙的时候冒出来。比如看到滑板视频的时候，吃到辣菜的时候，听到某些歌的时候……甚至下雨天，也会想起有一次你在我这儿，阳台衣服忘了收，全是你的T恤，我们手忙脚乱去收的样子。”

他说得很慢，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王一博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这些话细细地、密密地缠绕着，有点喘不过气，又沉甸甸地发暖。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看向肖战。夕阳的金光正好落在肖战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我也一样。”王一博的声音低哑，“拍戏吊威亚的时候，会想起你那次腰伤。吃火锅看到鸭血，会想起你总抢最后一块。甚至……看到绿植，都会想起你玄关那盆，不知道死了没有。”

肖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有些湿润：“没死，顽强着呢。就是换了一盆，你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王一博也微微勾了下嘴角，“品种不一样。”

对视中，那些刻意维持的距离和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两年的时光，七百多个日夜的分离和沉默，并没有让那些深植于心的东西消失，它们只是被埋藏了起来，此刻破土而出，鲜活如初。

“王一博，”肖战叫了他的全名，语气变得异常认真，“我后悔过。”

王一博的心猛地一跳。

“后悔那时候……那么容易就放弃了。”肖战看着他，眼睛清澈而直接，“后悔选择了所谓‘合理’的路。”

王一博喉咙发紧，半晌才道：“现在说这些，不怕吗？”

“怕。”肖战回答得毫不犹豫，“但更怕再一次错过。”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呢？你怕吗？”

王一博能清晰地看到肖战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他看到了自己紧绷的神情，也看到了深处那同样无法掩饰的渴望和动摇。

怕吗？当然是怕的。他们比谁都清楚这条路有多难走，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但是……

他想起无数个深夜看着对方照片时的空洞，想起在人群中遥遥相望时的克制，想起那碗化掉了的冰粉和极光下冰冷的孤独。

“怕。”王一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但跟你一样。”

——但更怕失去你。更怕余生都在后悔。

这句话他没有完全说出口，但肖战显然听懂了。他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夕阳的光。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王一博握着水瓶的手背，这是一个极小极试探的触碰，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王一博没有躲开。

反而，他翻转手掌，轻轻握住了那几根试探的指尖。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轻微地颤了一下。一股强大的、压抑已久的电流顺着相贴的皮肤迅猛窜开，击碎了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理智和防备。

肖战反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很大，指节甚至有些发白，像是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敢松开。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牵着的手藏在身侧的阴影里，任由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融在一起，投在温暖的地板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属于夜晚的喧嚣即将开始。

而窗内，时间仿佛缓慢下来。一个长达两年的休止符后，心跳终于再次同频。

王一博的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提示会议即将开始。

两人同时回过神来，交握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些，却谁都没有完全放开。

“你得走了。”肖战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舍。

“嗯。”王一博应着，却也没动。

他看着肖战，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那幅画：“下次……给我也画一幅吧。”

肖战愣了一下，随即笑开，重重地点头：“好。画极光？”

“不，”王一博摇头，目光落在两人依旧若有似无勾连着的手指上，声音很轻，“就画……现在。”

肖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热，握紧了他的手：“……好。”

这一次的告别，不再有两年来的不确定和疏离。他们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明确的开始。

尽管前路依然需要他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但至少，他们终于再次选择了并肩。

王一博离开时，肖战没有送他到楼下。他依旧站在窗前，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出公寓楼，融入夜色，走向街角。

很快，手机亮了一下。

“到了。会议准备中。”

后面紧跟了一条。

“桂花酒酿，很好吃。下次再约。”

肖战看着屏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回复：

“好。下次试试芒果的？”

“可以。你定。”

对话短暂停顿，然后又一条消息跳出来，来自王一博：

“画，别忘了。”

肖战指尖轻快地打字：

“忘不了。开始你的会议吧，王老师。”

“嗯。”

放下手机，肖战再次望向窗外。夜色已浓，华灯璀璨。他知道，在那片璀璨的某一处，那个人也正和他看着同一片夜空。

这一次，他们之间，不再无声。

而他们的故事，正在一字一句，重新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