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九点零七分。

一号工作室的门依旧紧闭。

凌曜站在中央，看着墙上的原子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每一声轻响都像敲在他的神经上。他穿着便于工作的黑色亚麻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和一截价格不菲的机械表。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艾米莉亚战战兢兢地捧着iPad：“凌总，霍野先生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司机说在他公寓楼下没等到人……”

凌曜没说话，只是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霍野经纪人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带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乐。

“王姐。”凌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三分钟内，我要听到霍野的声音。否则，合约作废。你可以看看是他先毁约，还是我的律师函先到。”

不等对方回应，他挂断电话。

整整两分五十秒后，他的私人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那头传来霍野刚睡醒的、沙哑又慵懒的声音，背景音安静了许多，似乎换了个地方。

“喂……哪位啊？大清早的……”还带着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

“凌曜。”他报上名字，声音冷硬，“你还有二十三分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啧，总监大人，亲自查岗啊？行，知道了。等着。”

电话被挂断。

凌曜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二十分钟后，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霍野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涂鸦卫衣，帽子扣在头上，脸上架着一副遮掉半张脸的墨镜，嘴里嚼着口香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外面清冽的空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喧嚣世界的烟草与酒精混合的气息。

“没迟到吧？”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因缺觉而有些苍白却依旧夺目的脸，嘴角勾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仿佛没看到凌曜那张冰封的脸。

凌曜没理会他的废话，对旁边的造型师助理冷声道：“带他去换测量服。”

霍野被半请半推地带进更衣区。几分钟后，他穿着那身毫无款式的白色贴身测量服走出来。

所有的喧闹和外部装饰被剥离，只剩下这具身体本身。

工作室里似乎安静了一瞬。

宽肩，窄腰，长腿。肌肉线条流畅而饱满，不是健身房刻意雕刻出的笨重，而是充满生命张力的、属于顶级运动员的完美体魄。肌肤是健康的冷蜜白色，在顶灯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他随意地站上中央的圆台，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挤出生理性泪水，整个人像一只没睡醒、却依旧散发着惊人魅力的大型猫科动物。

凌曜拿起皮尺和iPad，走上前。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木质麝香侵入霍野周围的空气。

测量开始。

颈围，肩宽，臂长……初始的测量快速而专业。凌曜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皮尺，偶尔触碰到霍野的皮肤，也是迅速离开，像最精密的仪器，不带任何多余情感。

霍野垂着眼，能看到凌曜低垂的、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昂贵又疏离的香水味，与他昨夜沾染的烟酒气格格不入。

然而，当测量进行到腰围、臀围、大腿围这些更贴身的部位时，空气开始变得粘稠。

凌皓需要半蹲下来。他的呼吸不可避免地拂过霍野的腰侧和小腹。温热的，带着一丝极淡的咖啡苦香。

霍野原本松散站姿的肌肉，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冷静目光扫过自己身体每一寸的审视感，像被无形的线划过皮肤。

凌曜的状态也并非表面那么平静。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具充满生命力和热度的年轻身体，视觉、触觉、嗅觉都被一种强烈的、野性的男性气息所包围。这与他平日里接触的冰冷面料、图纸模型完全不同。霍野的体温，皮肤下肌肉细微的颤动，甚至那平稳却存在感极强的呼吸，都像一种干扰波，冲击着他引以为傲的绝对专注。

尤其当测量前裆尺寸时，气氛达到了一个微妙而紧张的临界点。

“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凌曜的声音依旧平稳，下达指令。

霍野照做，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凌曜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皮尺的刻度上。但这个角度和距离太过亲密。他几乎能感觉到霍野身体散发出的热意，以及那看似放松的姿态下，隐藏着的、同样细微的紧绷。

就在他读取数据的瞬间，霍野忽然极低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故意的调侃：

“总监大人，量得这么仔细……”他微微倾身，热气拂过凌曜的耳廓，“是怕我哪里‘尺寸’不合您的要求吗？”

话语里的暗示意味浓得化不开。

凌曜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撞进霍野那双带着戏谑和更深层次试探的琥珀色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全然挑衅，反而混合着好奇、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吸引的痕迹。

“我只关心数据是否精确。”凌曜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波动，声音冷硬如铁，“你的个人‘尺寸’，不在我的专业关心范围内。保持姿势，闭嘴。”

他快速记录下最后一个数据，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起身退开，拉回安全距离，转身走向工作台，只留下一个冷硬挺拔的背影和一句毫无温度的话：

“可以换回去了。下午两点，台步训练。”

霍野看着他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得逞的、却又意犹未尽的笑容。

冰冷的秩序似乎依旧稳固。

但方才那分寸之间交错的热度与呼吸，却像一颗投入冰海的石子，漾开了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