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冷得像淬过冰的刀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割裂感。巨大的长条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顶部极简主义吊灯冰冷的光晕，以及围坐其旁的那些同样冰冷、审视的面孔。空气里漂浮着昂贵古龙水、咖啡因与某种无形威压混合的沉闷气息。

凌曜坐在长桌一端，背脊挺得笔直。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灰色格纹西装，面料是意大利顶级品牌TD的骆马绒混纺，质感细腻如第二层皮肤，剪裁精准地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优越线条，每一颗纽扣都系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禁欲式优雅。目光冷静地迎向每一位发言者，仿佛他们口中那些裹着“关切”糖衣的质疑，只是无关痛痒的微风。

董事会派来的代表，一位姓陈的副总，正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慢条斯理地挥洒着他的“忧虑”。

“……凌总的才华与抱负，我们自然是认可的。‘荒野之境’的概念也确实令人耳目一新。”陈副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话锋却陡然一转，像柔软的丝绸里突然刺出一根针，“但是，时尚不仅是艺术，更是生意，是风险评估。启用一位……嗯，风评如此‘独特’，甚至可以说声名狼藉的模特，作为开场主秀，这是否过于冒险？尤其是在我们力求品牌年轻化、提升市场口碑的关键时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其他人，寻求着无声的附和。

“社交媒体上那些关于霍野先生的……精彩轶事，相信凌总监也有所耳闻。迟到、罢拍、与合作方冲突，甚至还有不少……嗯，私生活方面的争议。”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带着显而易见的保守与不赞同，“Aether百年积淀的优雅与格调，是否能经得起这样的……‘野性’冲击？我们很担心，这场秀最终带来的，不是革新的话题度，而是难以挽回的品牌形象损耗。”

“而且，”陈副总接过话头，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上一份虚拟报表，“竞争对手可不会闲着。VL那边明显加大了‘未来部落’概念的宣传投入，如果我们内部因为模特问题再出任何岔子，导致大秀效果不及预期，或者，上帝保佑，干脆搞砸了……那我们在舆论和市场上，都会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届时，恐怕就不是一句‘艺术尝试’能轻易交代过去的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精心打磨过的冰弹，精准地射向凌曜的决策核心。他们质疑的不仅仅是霍野，更是凌曜的判断力、掌控力，以及他能否扛起Aether转型这面大旗的能力。

凌曜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缓缓扫过在场众人。

“风险？”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冰封的湖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真正的风险，是因循守旧，是害怕争议而选择安全却平庸的道路。Aether过去十年市场份额的缓慢下滑，已经证明了那条路走不通。”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双手指节分明、适合握着画笔与剪刀的手，此刻却像掌控着无形的权柄。

“霍野，就是我为‘荒野之境’选定的‘风险’。他的野性、不羁，甚至他的不可控，正是打破Aether陈旧框架所需要的那把最锋利的刀。我要的不是一个温顺的、可预测的衣架子，我要的是一场能引爆讨论、重新定义审美的风暴。”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至于您提到的那些‘轶事’，在我看来，许多是媒体夸大其词，或是圈内对不愿驯服的天才的惯常诋毁。我的团队会做好万全的预案和管控。各位需要做的，是相信我的专业判断，而不是在秀前动摇军心。”

他的回应强硬而清晰，像一堵冰墙，暂时挡住了那些质疑的潮水。会议在一种略显僵持的冷淡气氛中结束。

然而，就在凌曜以为暂时顶住了压力，回到办公室，准备继续修改一份设计稿时，艾米莉亚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连平日最注重的职业仪态都顾不上了。

“凌总！出事了！”她将手中的平板电脑几乎是颤抖着递到凌曜面前。

屏幕上是微博热搜界面。一个刺眼的、后面跟着深红色“爆”字的词条赫然映入眼帘：

#Rex 夜会神秘男伴 疑恋情曝光#

下面配着几张明显是长焦偷拍的照片。像素不算高清，但足以辨认出照片主角之一是霍野。他穿着件做旧破坏处理的黑色皮衣，搭配宽松的工装裤和限量版球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不羁的街头潮范。他正侧头和身边一位身材高挑、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长风衣的男人低声说笑，两人姿态熟稔，甚至有一张照片里，霍野的手似乎随意地搭在了对方的臂弯上。

拍摄地点是某高档公寓楼下，灯光暧昧，环境私密。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每秒都在刷新着恶意的猜测和嘲讽：

「卧槽！果然是男女不限，玩得真花！」

「这就搂上了？Aether真是捡到宝了，这“野性”过头了吧？」

「之前谁说Rex只是脾气差但专业的？这像是专业模特干的事？秀前爆恋情？」

「Aether要完！请这种模特，自砸百年招牌！」

「心疼凌总监一秒，这特么怎么收场？」

「赌五毛，这秀要黄！」

凌曜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那冰冷的荧光映在他骤然失去所有表情的脸上，像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握着平板边缘的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那坚硬的金属外壳捏变形。

办公室里刚刚经过董事会施压后残余的紧绷空气，瞬间被这枚突如其来的八卦核弹彻底引爆，弥漫开无声却致命的硝烟。

“立刻……”凌曜的声音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气，“联系公关部，用一切代价，半小时内把这个热搜给我压下去！查！照片是谁放的，那个男的是谁，我要知道全部细节！”

艾米莉亚被他的语气冻得一哆嗦，连忙应声：“是！我马上就去！”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都带着慌乱。

凌曜独自站在原地，平板电脑屏幕上的光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一丝温度。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仿佛成了一幅巨大的、嘲讽的背景板。

压力，从未像此刻这般具体而狰狞。它不再仅仅是董事会元老挑剔的目光和竞争对手的虎视眈眈，而是化作了这些真真假假的桃色像素，化作网络上汹涌的、不负责任的恶意，化作即将可能摧毁他倾注心血一切的可怖海啸。

而他选中的那个“利器”，此刻正成了这场海啸最中心、最不可控的那个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