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静水流深

回家的日子，像一首舒缓的慢板，静水流深。

没有医院里刺耳的警报和消毒水味，没有时刻悬心的生死危机，生活回归了最平凡琐碎的日常，但这种平凡，对于历经劫波的两人来说，已是莫大的恩赐。

杨震的身体依旧需要极度精心的养护，抗排异药物有严格的服用时间和剂量，需要随餐服用以减少胃肠道刺激，还需要定期监测血药浓度以防中毒或剂量不足，顾一野的手机里设满了闹钟，药盒分门别类标注得清清楚楚，从不出错。

饮食更是重中之重，清淡、高蛋白、低脂、低盐，避开所有可能影响药效或增加肾脏负担的食物，顾一野几乎包揽了所有厨房工作，变着花样做那些看似寡淡却营养均衡的病号餐，杨震偶尔会对着青菜豆腐唉声叹气，抱怨嘴里淡出鸟，但每次都会在顾一野平静的注视下，乖乖拿起筷子吃完。

康复训练是每天的必修课，从最初在客厅里慢走几圈就气喘吁吁，到后来能扶着栏杆上下楼梯，再到可以不用搀扶自己走到小区花园晒太阳，每一点进步都凝聚着汗水和坚持，顾一野永远是那个最严格的教练，不容许丝毫偷懒，但又会在杨震累得满头大汗时，默默递上温水和毛巾。

兄弟们依旧常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闹腾，更多的是安静的陪伴，下棋，看书，或者只是坐着聊聊天，晒晒太阳，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呵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变化是细微而深刻的。

杨震的体力依旧远逊于常人，容易疲劳，午睡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他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但不再刻意遮掩，反而有种坦然接受的洒脱，性格也似乎沉淀了许多，少了些从前的毛躁跳脱，多了几分沉静，有时候会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一野的变化则更加内敛，他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的冰雪早已消融殆尽，看杨震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和温柔，他抽烟的频率降到了最低，几乎戒了，因为杨震闻了会咳嗽，他学会了按摩，每晚睡前会帮杨震放松僵硬的肌肉，手法专业得让杨震啧啧称奇。

两人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夜里，杨震依旧偶尔会被噩梦或心悸惊醒，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惊慌失措，只是会下意识地往身边温暖的怀抱里靠拢，而顾一野也总会在第一时间醒来，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

生活像精心调校的钟表，规律而平稳地运行着。

但顾一野心里那根弦，从未真正放松过，他依旧会半夜醒来，下意识地去探杨震的鼻息和脉搏，确认那平稳的心跳，每一次复查前，他都会比杨震更紧张，表面上却丝毫不露，直到所有指标出来显示正常，他紧绷的后背才会几不可查地放松一丝。

杨震其实都知道，有一次他半夜假装睡着，感受到顾一野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脖颈，停留了片刻才移开，他没有睁眼，心里却酸软得一塌糊涂。

这天下午，杨震午睡醒来，看到顾一野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就着夕阳的余晖看书，金色的光芒勾勒出他冷峻却柔和的侧脸轮廓，神情专注。

杨震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饱胀的情绪，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悄悄对准顾一野，按下了快门。

轻微的咔嚓声惊动了顾一野，他抬起头，看向杨震，眼神带着询问。

杨震晃了晃手机，笑得有点狡黠“偷拍成功”

顾一野无奈地摇摇头，放下书，走到床边“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好着呢”杨震伸了个懒腰，把手机屏幕转向顾一野“你看，像不像一幅画？名字就叫《顾长官退休生活图鉴》”

顾一野瞥了一眼照片，画面构图意外地不错，光线温暖，氛围宁静，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杨震笑嘻嘻的脸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无聊”

杨震顺势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认真而温柔“顾一野”

“嗯？”

“别怕”杨震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清楚“我在这儿呢，哪儿都不去”

顾一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看着杨震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低下头，额头抵着杨震的额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温柔笼罩。

静水流深，爱在其中无声流淌，滋养着劫后余生的每一天。

【第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