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少游被停职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特定的圈子里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虽然官方理由含糊其辞,但嗅觉灵敏的人们很快将此事与花氏近期的动向联系起来,各种猜测在私底下悄然流传。花咏甚至没有公开表态,只是用实际动作重申了谁才是这个脆弱平衡的真正仲裁者。
高途的生活似乎回归了某种极致的平静。他像一件被重新擦拭干净的瓷器,被安置在顶层公寓这个华丽的展示柜里,纤尘不染,寂静无声。他阅读,用餐,在固定的时间于玻璃暖房里照料那些娇贵的、没有香气的植物,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他甚至开始学习插花。花咏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允许了花艺师每周一次上门授课。高途学得很认真,修剪花枝,搭配色彩,构建层次。他的手指灵活而稳定,摆弄那些脆弱的生命时,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他插出的花艺作品总是透着一股冷寂的美感,精致,却缺乏生机,如同他此刻的存在状态。
花咏偶尔会驻足观看片刻,目光落在高途低垂的脖颈和那双摆弄花枝的手上,不发一言,然后转身离开。他似乎在观察,评估着高途在经历上次风波后的“稳定性”,也像是在欣赏一件逐渐被雕琢成他理想模样的作品。
这种平静,直到沈文朗的再次到访才被打破。
这一次,沈文朗是带着“正当理由”来的——一份需要花咏签字的、涉及三方共同利益的合作文件草案。花咏在书房接待了他。
高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本翻开的艺术画册,心思却全在紧闭的书房门上。他能想象沈文朗此刻的样子,必定是西装革履,笑容温雅,用无可挑剔的言辞与花咏周旋,试图在不动声色间,挽回环屿港项目搁置带来的损失,并重新建立起对高途影响力的通道。
约莫半小时后,书房门打开。沈文朗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阴霾没能逃过高途的眼睛。花咏跟在他身后,神情淡漠。
“小途,”沈文朗自然地走到高途面前,语气关切,“脸色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看来恢复得不错。”
高途抬起眼,放下画册,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符合他“柔弱”人设的迟缓:“谢谢文朗哥关心,好多了。”
他的目光与沈文朗接触的瞬间,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那抹极力掩饰的焦灼与探寻。沈文朗在评估他,评估他是否还能作为一颗可用的棋子。
“那就好。”沈文朗笑了笑,仿佛不经意般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听古典乐,下周末国家剧院有一场很不错的演出,是帕格尼尼的作品专场,我那里有多余的票……”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延续上次“承诺”的信号。他在公开场合,在花咏面前,试图再次抛出橄榄枝。
高途的心脏微微收紧。他感觉到花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侧脸上,冰冷,没有任何指示,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需要回应,一个既能维持表面顺从,又能微妙离间花咏和沈文朗的回应。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了一下,声音轻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依赖,他没有看沈文朗,反而微微侧头,目光怯生生地投向花咏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征求他的同意:
“我……我对音乐不太懂了。而且,花咏先生说……我需要静养。”
他没有直接拒绝沈文朗,而是将决定权,或者说,将“禁锢”他的责任,轻巧地推给了花咏。语气里的那丝不确定和隐隐的委屈,像是在暗示这种“静养”并非他所愿。
沈文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他看向花咏,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花咏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高途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分。
“他需要休息。”花咏淡淡地开口,替高途做了回答,也截断了沈文朗后续所有可能的话头。
沈文朗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重新挂上温和的面具:“是我考虑不周了。小途你好好休息,演出以后还有机会。”他转向花咏,点头致意,“花咏先生,文件的事情就按我们商议的办,我先告辞了。”
沈文朗离开后,客厅里只剩下高途和花咏。
沉默在弥漫,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质感。高途站在原地,低着头,扮演着顺从的、带着点无措的角色,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花咏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高途刚才坐过的沙发旁,目光落在摊开的那本艺术画册上——上面是一幅描绘中世纪荆棘王座的油画,王座华丽而狰狞,象征着权力与痛苦的交织。
“你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花咏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听不出喜怒,却比责骂更让人心悸。
高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花咏伸出手,指尖拂过画册上那些尖锐的荆棘,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颊,说出的却是最冷酷的话语:“示弱,依赖,委屈……这些武器,你用得很熟练。”
他抬起眼,看向高途,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高途的身影,不再是模糊的藏品轮廓,而是一个需要被重新评估的、带有威胁性的存在。
“你在试图引导我对沈文朗产生更多的不满。”花咏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的小心思,“为什么?因为他给你的‘承诺’不够有吸引力?还是你觉得,激化我和他的矛盾,能让你找到更有利可图的位置?”
高途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在花咏绝对的洞察力面前,他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花咏反而向前走了一步,距离近得高途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冰冷气息。他伸出手,不是触碰高途,而是拿起了旁边高途刚刚完成的一件插花作品——一个以深色枝干和白色小花为主体的、造型扭曲而奇特的瓶花。
“知道吗?”花咏打量着那瓶花,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意味,“安静的棋子让人省心,但懂得在规则内制造麻烦的棋子,往往能搅动更大的局面。”
他的指尖轻轻弹了一下一朵脆弱的小白花,花瓣微微颤抖。
“沈文朗的伪善需要敲打,盛少游的莽撞需要惩戒。你的这点小动作,虽然令人不悦,”花咏的目光再次回到高途脸上,那眼神如同深渊,能将人吞噬,“但某种程度上,也在替我完成这种‘微调’。”
高途彻底愣住了。花咏非但没有惩罚他,反而……认同了他的价值?一种作为“麻烦制造者”的价值?
“但是,”花咏的语气骤然转冷,如同冰封湖面裂开一道寒隙,“记住你的位置。你可以是一根刺,但刺的方向,必须由我来掌控。如果你再试图将刺尖对准我,或者失控到损害核心利益……”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具压迫感。
他将那瓶花放回原处,动作轻巧,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瓶花,送到我书房。”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高途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浑身冰冷,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花咏看穿了他,却没有碾碎他,反而赋予了他一种扭曲的“权限”。他默许甚至鼓励他在沈文朗和盛少游之间制造可控的麻烦,以此来维持他想要的动态平衡。
他不再是纯粹的藏品,也不再是简单的弃子。
他成了花咏握在手中,一把指向其他两人的、带着荆棘的武器。
高途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自己颈后冰冷的保护环。监测模块的脉冲规律地跳动着,像是一种无声的监视,也像是一种扭曲的认可。
他走到那本摊开的画册前,看着那幅荆棘王座的油画。
权力与痛苦交织。
他或许永远无法坐上王座,但他似乎找到了方法,让自己成为王座上那一根无法被忽视的、带着毒性的尖刺。
他拿起那瓶被花咏指定的插花,走向书房。
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他只能继续走下去。无论前方是毁灭,还是……将这荆棘,刺入所有掌控者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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