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有人进来了，阚雨薇轻轻掩上门，她着着指尖只剩一点微末火光的贺以潮，神情似无奈似忧虑：“你的状态着实让人担忧，我来看看。”

　　贺以潮拿修长的手指捻灭烟头，哑着嗓子回了一句：“不用。”

　　这是阚雨薇第一次在贺以潮身上看见这种挣扎的状态，痛苦不堪但鲜活，哪怕五年前他们在《亡》的酒店顶楼喝着酒吹着夜风，她醉意迷茫时哭过，骂过，情绪激烈，恨意高涨，可贺以潮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静静听着她吐露，身上的状态更像是大火焚烧殆尽后只留一地灰烬，任何事情都掀不起波澜的那种死寂，很多时候她会有种错觉，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滩死水。

　　她不知道引起这些改变的许之舟的出现到底是算好还是不好。

　　小林早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如蒙大赦地溜了出去，两人在化妆间内相对沉默，阚雨薇慢慢开口：“感情地事别人永远插手不了，但，有一个问题，你想明白了，也许你现在的困境可以迎刃而解。”

　　“阿潮，你放不下他，是因为恨着他，还爱他，还是因为不甘心？”前两者都好说，有恨就是还有爱，可倘若是第三个原因，他的一切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

　　阚雨薇转身离开，独留贺以潮一个人在原地思索。

　　答案是什么？贺以潮点燃了第三根烟，白色烟雾顺着气流入肺中，他一个不慎呛了一口，在狼狈的的低咳中，他想，答案是什么？他不知道。

　　亦或者说，他不敢知道。

　　又是一阵开门关门声，贺以潮心有所感，他抬起头，目光似箭直直射向门口，透着狠厉。

　　许之舟的戏服微有些凌乱，他眼角微红，唇却是浅淡的颜色，他在贺以潮的眸光下呼吸渐渐困难的起来，窒息感萦绕在胸腔里，他不是被贺以潮的眼神伤到了，他是心疼的心都要碎裂成瓣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动作迅速又猛烈，在贺以潮未来得及反应之前狠狠地砸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圈住了贺以潮劲瘦的腰肢，用了十足的劲儿，头轻柔又小心地贴在他的胸膛，一滴泪珠从眼眶中滚落，顺着脸侧流下最后没入深色的衣料中，他喑哑了嗓子，声腔带着悲意跟哭意：“不是的，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我明明只想让你快乐，让你不要带着疤，可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让你难过，让你痛苦的仍旧是我。

　　为什么，他的以潮哥哥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却没有人爱他，他被家庭磋磨，未成年就被赶出家门，后母不给他一丝活路，他只能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兜兜转转上天让他遇见的为什么不是别的很好很好的人，而是他一个只会在贺以潮伤痕累累的心上扎刀的混蛋，为什么这么一个从不肯屈服于命运魔爪的人要遇到这么多磨难，命运为什么不肯奖励他一个很好的爱人，何其不公。

　　许之舟攥住贺以潮背后的衣服，掐出几条褶皱，他额头死死地抵着贺以潮的胸膛，弓起身子，无声地流着眼泪，碎碎念说着什么，张唇是“对不起”，闭嘴是“你别伤心”，一遍又一遍，却仍觉得撕心裂肺。

　　贺以潮把不断燃烧的烟头换了个方向，他能感觉到小孩的眼泪沾湿了自己前胸，一只手稍稍往前移了几寸，却又硬生生顿在原地，往前往后仿佛都是无间地狱，他只能停在那个地方，手背青筋鼓跳，指尖用力到苍白，显示出主人的不平静。

　　“哥哥。”许之舟扬着犹带泪珠的小脸，认真道：“别难过，我这次出现在你面前不是为了让你挣扎痛苦的，你什么都不用干，你只要站在原地等我走过去，你再决定接受还是拒绝好了。”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情绪汇成一把线，线的那头就放在贺以潮手里，他是他的主宰，并且让他心甘情愿接受被控制。

　　迈不出第一步没关系，等他走到他面前就行了。至于再次放弃这个问题许之舟从没想过，他留下了一道疤，不能再干第二次了。

　　贺以潮神情缓和了几分，可他仍没有动作，许之舟从他手上拿下了快要燃烧到头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他翻过男人的手掌，在食指和拇指指尖看见有皮肉绽开的伤痕，忍不住又差点蹦出几颗泪珠子，他下意识沉下小脸，把人按在椅子上，又装不出什么严肃样，只能小声哄道：“哥哥，下次别拿手当烟灰缸了，要是不乐意我手给你玩。”

　　贺以潮睨他一眼，继续沉默，许之舟不也在意，只要哥哥没有明显驱逐他的意思，他就能厚着脸皮当一个永不熄灭的小火苗往男人身边凑。

　　他拉着贺以潮的袖子，边走边哄，把人拉到了剧组跟组的医生那儿去，四十多岁的医生冷酷地把架在鼻梁上的镜框往上推了推，处理完伤口叮嘱道：“下回小心点，烟疤易留痕。”

　　两人从医生那儿出来，许之舟不厌其烦，不嫌聒噪地又哄了一遍，生怕男人下回情绪一个上头又伤害了自己。

　　贺以潮真嫌他烦，快步上了自己的保姆车把人关在了外边，驱车回酒店了。

　　谁叫李导刚发了通知，今天下午跟明白上午放假。

　　几位投资商撤资，剧组拍摄难以正常进行，李导和剧组财务跟奚泽以及安琪商量投资合约，等资金注入都需要一定时间，再加上发生了许之舟被网暴的事件，搞得剧组氛围浮躁，发帖子的工作人员还没逮住，与其让一众人员在剧组大热天的干等，还不如放假回酒店享受空调。

　　事态发生的紧急，接下来又一环扣一环，许之舟还是戏服带妆，只能先把全套卸掉才能沿着连贺以潮汽车尾气都看不见的路回酒店。

　　事件是中午快十二点爆发的，回到酒店是下午三点半，方邵在许之舟的房间陪着他，等又过了半个小时，安琪回来了。

　　许之舟倒了杯水递给安琪，她饮了一大口，坐那儿，眼里带着笑：“已经跟剧组商量好了，澄清声明就发在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