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飘着红茶的暖香和陈末书房里特有的、旧书与墨水混合的气息。他们相对坐在宽大的书桌两旁，面前铺着昂贵的信纸，蘸水笔搁在墨瓶旁。

清单第十七项：写一首给彼此的情诗。

陈末似乎很重视这个项目，他准备了这一切，甚至换上了一件舒适的亚麻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姿态放松，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充满情趣的午后游戏。

林薇拿起一支笔，指尖微微发凉。写诗？在臭氧层破裂、紫外线即将肆虐、动植物开始异变的当下？她只觉得荒谬，像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前，乐队还在固执地演奏最后的乐章。

但戏，必须演下去。

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也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笔尖在纸上悬停，迟迟没有落下。她不是在构思诗句，而是在飞速思考，如何将此刻的危机，将她想传递给他的、或许也是想传递给自己的某种信念，藏匿于看似幼稚的情话之下。

陈末没有催促，他同样拿起笔，几乎没有犹豫，便流畅地在纸上书写起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薇终于动了，她的笔尖触碰纸张，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凝重的、仿佛每个字都耗尽心力的迟滞。

几乎是同时，两人停下了笔。

“写好了？”陈末抬眼，目光柔和。

“嗯。”林薇轻轻点头，将信纸稍稍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带着点“羞涩”。

“交换看看？”陈末提议，将他面前的纸推了过来。

林薇深吸一口气，将属于自己的那张也推了过去。

两张信纸在桌子中央交汇。她首先看向陈末写的那首。

字迹优雅而有力，透着一种古老的韵味：

当群星的碎屑落入眼眸，

潮汐的律动归于死寂。

我仍将铭记，你指尖的温度，

是燃烧的纪元里，

唯一的标尺。

测量着，从终结，

到下一次相遇的距离。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滞！

群星碎屑？潮汐死寂？燃烧的纪元？终结与下一次相遇？

这根本不是情诗！这是一首用极致浪漫包装起来的、冰冷清晰的末日预言诗！他在诗中，平静甚至带着某种美学欣赏地，描述了世界的终结（群星碎屑、潮汐死寂、燃烧），并将她（她指尖的温度）定位为跨越终结、通往“下一次相遇”（重启？）的“标尺”！

他几乎是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向她摊牌，只是披上了诗歌的外衣！

她猛地抬头看向他。陈末也正看着她写的诗，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震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拿起那张纸，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纸张捏皱。他低声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林薇写下的句子：

“倘若黑夜吞噬所有光芒，

我愿做最笨拙的逐日者，

盗取最后一粒火种，

哪怕只能，

在你眼底的废墟上，

点燃一簇，

微不足道的黎明。”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这首诗，同样不是情诗。这是她的宣战书，她的回答。

黑夜吞噬光芒（末日）？她承认了已知的危险。

最笨拙的逐日者，盗取火种？这是她的自嘲，也是她的决心——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抢夺生机！

在你眼底的废墟上，点燃黎明？这是最直白的宣告——就算他目睹甚至参与制造了废墟（末日），她也要在他面前，强行点燃希望！

她在告诉他，她知道，她不会坐以待毙，她反抗的目标，甚至可能包括他！

陈末维持着拿着纸张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阳光移动，将他一半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他低着头，林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张力在房间里弥漫。

他读懂了她诗里的所有隐喻。毫无疑问。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抬起头。他眼底翻涌着林薇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震惊、痛楚、一种深切的动容，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坚冰裂开缝隙般的……释然？

他没有质问，没有解释。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那张写着她“宣战书”的纸，一下一下，仔细地、郑重地折叠起来，放进了自己衬衫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她，嗓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沙哑：

“这首诗……归我了。”

他没有评价，没有回应诗里的内容。他只是宣告了所有权。

林薇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看着他最终定格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震动，只剩下一种沉静如海的、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的深邃。

情诗交换完毕。

没有甜蜜的点评，没有感动的相拥。

只有两句裹挟着末日真相与救世决心的诗篇，在午后的阳光中无声碰撞，溅起的火星，足以燎原。

他们彼此都明白，那层薄薄的、名为“恋爱”的窗户纸，已被这两首诗，彻底捅破。

剩下的，只是心照不宣的对峙，与时间赛跑的绝望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