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冰冷的金属仪器在一旁泛着幽光。张哲瀚趴在检查床上,腰部的剧痛让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比身体更不适的,是此刻心里那种难以言喻的窒闷。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以这样狼狈的姿态,遇见龚俊。
那个他以为早已湮没在繁忙通告和无数个失眠夜晚记忆深处的人,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即使对方穿着合身的白大褂,身形比六年前更加挺拔成熟,眉宇间褪去了青涩,添了份沉稳与冷峻,可就在那双眼睛无意间扫过他的瞬间,张哲瀚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他。绝对不会错。
可龚俊的眼神,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像看一个完全陌生的病人,甚至带着点医生对不听话病人的惯常审视,没有丝毫波澜。他拿起骨科朋友桌上的一个文件夹,语气平淡地对对方说:“文件我拿走了,你上次要的资料我晚点发你…”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更磁性了,但那份熟悉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公式化的简洁。
骨科医生朋友笑着打趣:“龚大医生亲自跑腿,难得啊!”
龚俊嘴角似乎勾了一下,算是回应,目光再次扫过床上僵硬的张哲瀚,对朋友说:“这位?腰伤?”
“嗯,拍戏吊威亚伤的,拖得有点久…”
龚俊闻言,视线落在张哲瀚裸露出的后腰部位,那里显然有些肌肉紧张和轻微肿胀。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种专业的、却足以让张哲瀚心凉的苛责:“演员?为了工作连身体都不要了?腰椎不是开玩笑的,拖成习惯性损伤或者椎间盘突出,够你受的…”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张哲瀚一哆嗦。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帽子和口罩给了他最后的庇护,让他能勉强维持镇定,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流露出震惊、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愧疚。
他以为龚俊至少会认出他这双眼睛。曾经,龚俊总说,他的眼睛里有星星,笑起来的时候,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可现在,这双“有星星”的眼睛,在对方眼里,似乎和任何一双普通病人的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龚俊没再看他,对朋友点了下头:“走了,等会儿还有会诊…”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白大褂的衣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消失在诊室门口。干脆,冷漠。
仿佛他们之间那一段轰轰烈烈的过去,从未存在过。
“来,我们继续…”骨科医生的声音把张哲瀚从冰窖里拉回来。
他机械地配合着检查,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响着龚俊那冷漠又毒舌的话语。检查的疼痛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心口那片钝钝的痛。
他记得六年前那个雨夜,他接到那个一夜爆火后几乎打爆他电话的经纪公司的最后通牒——要么彻底切断过去的所有“不稳定因素”,包括那段地下恋情,专心事业;要么就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年轻气盛,也或许是对未来充满野心,在公司和现实的压力下,他选择了前者。他用最伤人的方式,对当时同样挣扎在演艺圈边缘的龚俊说了分手。
他知道龚俊受了很重的伤。这些年,他拼命拍戏,用忙碌麻痹自己,但心底对龚俊的愧疚,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牢牢钉在那里,从未消失。
他从未想过重逢。更没想过,重逢会是这般情形。
检查结束,医生一边开着单子一边嘱咐:“肌肉劳损很严重,还有轻微的筋膜炎症。最近必须休息,绝对不能再进行剧烈活动和高强度工作,我给你开点药,再做几次物理治疗……”
张哲瀚心不在焉地听着,勉强道谢,接过单子。
走出诊室,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走廊上人来人往,早已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自嘲地笑了笑,隔着口罩,笑容苦涩。还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他认出你?期待他给你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还是期待他像当年一样,在你受伤时,心疼得眼睛发红,小心翼翼地给你上药?
别傻了,张哲瀚。他显然……已经把你忘了。或者,记得,但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他压低了帽檐,拿着缴费单,走向收费处。每一步,都感觉腰上的疼痛连带着心口的沉闷,一起坠着他,步履维艰。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内,龚俊靠在窗边,手里拿着那份取回来的文件,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邃的目光投向楼下,看着那个即使穿着常服也难掩清瘦孤单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向医院大门。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就算张哲瀚裹成木乃伊,他也能一眼认出。那双眼睛,曾是他青春里最炽热的光,也是后来无数个深夜里最刺骨的寒冰。
只是,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曾经的伤痛与不甘,早已被理智冰封。他不再是那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年轻人,他是龚俊医生,冷静、自持。
他看着他艰难走路的样子,眉头紧锁。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拼命起来不管不顾。
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波澜,有看到他受伤后的下意识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时光打磨后的冷静与疏离。
他收回目光,转身坐回办公桌前,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病例报告上。
可是,报告上的字迹却仿佛都变成了张哲瀚刚才趴在检查床上,因为忍痛而微微发抖的背影。
龚俊烦躁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看来,今天下午的工作效率,注定要大打折扣了…
一周后,张哲瀚拖着依旧有些酸痛的腰,站在自己刚租下的新公寓门口,指挥着助理和搬家公司的人小心搬运他那数量不多但都极其珍贵的私人物品——几个装鞋的专用箱,几套高尔夫球杆,以及一些简单的衣物。
为了躲避无孔不入的狗仔和追求一点难得的清净,他几乎是仓促之下选中了这个以安保严密和隐私性好著称的高档小区。
“张老师,东西差不多都搬进去了,您看看还有遗漏的吗?”小助理擦着汗问道。
张哲瀚摆摆手,压低帽檐:“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整理…”他只想一个人待着,好好放松一下这身疲惫的筋骨。
送走助理和工人,他长长舒了口气,反手捶了捶后腰,正准备转身进自家门。
就在这时,对面那扇一直紧闭的房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张哲瀚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龚俊穿着一身舒适的灰色家居服,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显然是要出门丢弃。他似乎也没料到对门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清冷的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尴尬。张哲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僵硬地看着对面那个男人。
比起一周前在医院猝不及防的偶遇,这一次,是在完全清醒、毫无伪装(除了帽子)的状态下,在如此近的距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彼此。
龚俊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淡漠神情。
他挑了挑眉,视线在张哲瀚脸上和他身后敞开的、堆着零星箱子的房门之间扫了一个来回,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新邻居?”
三个字,像三块冰坨,砸在张哲瀚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天塌了!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全上海几千万人口,几百万套房子,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对门?!
龚俊见他只是瞪着眼睛,一副受到巨大惊吓的模样,也没再多问,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他那特有的、医生式的“关切”毒舌:“腰不好就别站着逞强,搬家这种体力活,雇人就行了…”
说完,他仿佛完成了一次对普通邻居的例行观察和义务提醒,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垃圾通道,将垃圾袋扔了进去。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寒暄或者深入了解的意愿。
张哲瀚站在原地,看着他扔完垃圾,又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一丝消毒水的清冽气息,和他记忆中的味道截然不同。
“砰…”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传来,对面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张哲瀚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走廊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四肢和一颗狂跳不止、又酸又胀的心。
他扶着门框,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也顾不得形象和腰疼了。
完了。他想。
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每天出门要担心遇见他,回家要担心遇见他,倒个垃圾可能都会碰面……这哪里是寻求清净,这简直是把自己送进了另一个名为“龚俊”的炼狱。
而门的另一边,龚俊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平静无波的外表下,心脏的跳动速度也并不正常。
他早就知道对门租出去了,物业之前打过招呼。但他万万没想到,租客会是张哲瀚。
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故意的?
龚俊很快否定了后者。看张哲瀚刚才那副见鬼似的表情,不像装的。那家伙,演技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的点点灯火,眼神复杂。
一周前在医院,他可以强迫自己戴上冷漠的面具,用专业的态度将他隔绝开。可是现在,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龚俊揉了揉眉心,感觉比刚做完一台八小时的手术还要疲惫。
这突如其来的“邻居”关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激起层层叠叠、无法预料的涟漪。他们之间那笔六年前的旧账,似乎想躲,都躲不开了。
张妈妈的出现像一道温暖的阳光,骤然照进了张哲瀚尚未整理完毕、显得有些冷清的新公寓。
“哎呀我的瀚瀚,你这腰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自己折腾搬家了?看看这乱的,快坐下快坐下!”张妈妈提着大包小包的吃的和显然是准备长住的行李,一进门就心疼地数落起来,手上却不停,利索地开始归置东西。
张哲瀚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里既温暖又有点头大。他知道老妈是心疼他,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热闹”,尤其是对门还住着那位……
“妈,我没事,医生说了静养就行,你不用特意过来照顾我…”他试图挣扎一下。
“静养?你从小到大,‘静养’这两个字就跟你不沾边!我要不来,你肯定又是点外卖,要不就凑合吃,哪能恢复好?”张妈妈不容置疑地把他按在沙发上,塞给他一个靠垫,“乖乖靠着,妈给你炖了汤,这就去热…”
张哲瀚无奈,只能由着老妈。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声和渐渐弥漫开的食物香气,他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有妈妈在,至少这个房子像个家了。
然而,这份温馨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张妈妈是个闲不住又热情的人,收拾完厨房,又开始琢磨着帮儿子彻底整理下新居。她看到门口堆着几个空纸箱,便顺手抱起,一边念叨着“垃圾要及时丢”,一边自然地拉开了房门,准备去走廊尽头的垃圾通道。
就在她开门的一瞬间,对面那扇门也恰好打开。
龚俊大概是刚下班,或者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依旧穿着挺括的衬衫,只是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个快递文件袋,似乎是刚签收完。
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张妈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她是个开朗的性子,觉得远亲不如近邻,儿子一个人住在这里,能和邻居处好关系是好事。
“哎呀,你好你好!你是住对门的邻居吧?”张妈妈笑着打招呼,“我们是刚搬来的,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啊!”
龚俊显然也没料到会直接撞上张妈妈。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张妈妈热情的脸,又越过她,瞥见了客厅里那个因为听到动静而瞬间僵直、一脸惊恐望过来的张哲瀚。
龚俊的眼神在张哲瀚身上停留了半秒,看到他脸上那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玩味。
随即,他转向张妈妈,脸上居然也勾勒出一个堪称温和有礼的浅笑,虽然依旧带着疏离感,但比起面对张哲瀚时的冰冷,已经是天壤之别。
“阿姨您好…”他声音平稳,甚至算得上温和,“我叫龚俊,住对面…”
“哎呦…这名字,小伙儿长得确实俊哦…做什么工作的啊?”张妈妈自来熟,热情得很,龚俊一愣,鬼使神差地真的介绍了自己:“医生…”
“龚医生…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张妈妈一听对方的职业是医生,好感度顿时又飙升了几个等级,“我是你对门的妈妈,他呀,工作忙,身体也不注意,这不想着他腰伤还没好利索,过来照顾他几天…”
“腰伤是需要好好休养…”龚俊从善如流地接话,语气里带着专业的认同,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再次飘向屋内那个如坐针毡的人,“尤其是旧伤,更忌讳劳累和不注意…”
这话听在张妈妈耳朵里是医生的专业叮嘱,听在张哲瀚耳朵里,却像是带着刺的嘲讽,让他坐立难安。
“可不是嘛!龚医生你说得太对了!”张妈妈像是找到了知音,“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有空常来家里坐坐啊!阿姨别的不会,做饭还是可以的!”
“妈!”张哲瀚终于忍不住,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张妈妈和龚俊同时看向他。
张哲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吾着:“那个……妈,汤……汤是不是要扑出来了?”
张妈妈“哎呀”一声,这才想起炉灶上还热着汤,也顾不上和龚俊多寒暄了,连忙对龚俊说了声“龚医生回头聊啊”,就急匆匆转身回了屋关上了门。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龚俊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将他与里面的兵荒马乱隔绝开来的门,脸上的那点温和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袋,又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对门,这才转身,打开自家房门走了进去。
门内,张妈妈一边关火一边念叨:“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汤差点真扑了……不过对门那龚医生人真不错,又帅又有礼貌,还是医生,多好的年轻人啊!”
张哲瀚瘫在沙发上,生无可恋地用手捂住眼睛。
老天爷…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的妈妈,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向他那位对他“毒舌又冷漠”的前男友,发出了“常来家里坐坐”的邀请……
张哲瀚觉得,他的腰可能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因为他的心,先一步梗住了。而张妈妈,显然已经将“帅气邻居龚医生”纳入了她的重点关注和好感名单,这无疑给本就复杂的局面,整得更加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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