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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一 胧车游

书名:阴阳怪谈物语 作者:落葉不等秋風 本章字数:11053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批注:雾锁平安京,妖车现尘寰。三途川畔非炼狱,彼世自有幻梦天。此则记胧车引魂之奇,证阴阳无界,执念可渡,迷幻与清明之间,藏着死生皆安的禅意。

我名藤原兼房,四十三岁的宫廷稗官,奉天皇之命记录四方神鬼怪谈。这日的平安京,像是被造物主打翻了砚台,浓稠的白雾从朱雀大道的尽头漫来,丝丝缕缕缠绕着朱红的宫墙、青黑的屋檐,将整个京城裹进了一片混沌之中。

天色刚蒙蒙亮,我便揣着昨日整理好的卷宗,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宫中去。雾浓得惊人,伸手不见五指,鼻尖萦绕着潮湿的水汽,混着远处寺庙晨钟带来的淡淡檀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气息。脚下的石板路被雾气浸得发滑,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趔趄摔个正着。

“这鬼天气,怕是平安京百年难遇。”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忍不住吐槽,“往日里这个时辰,朱雀大道上早该车马喧腾了,今日倒好,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莫不是都被这大雾困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浓雾像是有生命一般,在身边流动、翻滚,将远处的灯笼光晕揉成一团模糊的橘黄,连檐角的风铎声都变得沉闷,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絮。我缩了缩脖子,将衣襟裹得更紧些——冬日的雾气带着刺骨的凉意,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人指尖发麻。

我只顾着感慨这诡异的天气,全然没注意前方的动静。直到一个坚实的身影撞进怀里,我手里的卷宗“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才惊得回过神来。

“谁啊?走路这般莽撞!”我正要发火,抬头一看,透过朦胧的雾气,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一身检非违使的制服,腰间佩刀上系着的水绿色丝带在雾中隐约可见,正是我那弟弟兼光。

兼光显然也没料到会撞上我,连忙伸手扶住我,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兄长?你怎么也这么早出门?”他的神色慌张,额前的碎发被雾气打湿,贴在脸上,平日里沉稳的眼神此刻满是焦虑,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要去宫中交卷宗,倒是你,”我弯腰捡起散落的卷宗,拍了拍上面的水汽,“这么慌张是要去哪?雾这么大,巡逻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兼光叹了口气,语气凝重:“兄长有所不知,这大雾天里出了事。凌晨时分,京中接连失踪了两个人,一个是住在东町的老妇阿梅,还有一个是在西市摆摊卖糖人、年方二十的小贩佐藤吉。好在阿梅老妇半个时辰后就自己出现了,可佐藤吉至今下落不明,我们派人找了一早上,连半点踪迹都没寻到。”

“失踪?”我心里咯噔一下,“雾这么大,会不会是走迷路了?”

“不可能。”兼光摇头,“阿梅老妇说她当时就在自家巷口拐个弯的距离,转眼就没了方向;佐藤吉是在西市的固定摊位旁失踪的,有相邻的摊贩作证,说当时雾突然变浓,只听见‘轱辘轱辘’的牛车声从雾里传来,还没等看清,佐藤吉就不见了,摊位上的糖人模具、铜板都还好好的,像是人凭空蒸发了一般。”

“奇怪的牛车声?”我眉头一皱,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隐约觉得这场景、这描述在阴阳寮的旧档里见过,可越是用力去想,记忆就越是模糊,像是被这大雾笼罩一般,抓不住半点清晰的轮廓。

“兄长,我得赶紧去西市那边扩大搜索范围,再问问周边的住户有没有其他线索。”兼光没等我细想,便急匆匆地说道,“宫里那边,若是问起你,还请兄长代为解释一二。”

我点了点头:“你去吧,注意安全,雾这么大,凡事小心。”

兼光拱了拱手,转身便消失在浓雾之中,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被雾气吞噬。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那股模糊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那“奇怪的牛车声”,到底是什么?

一路无话,我慢慢悠悠地走到宫中,交了卷宗,又与左大臣寒暄了几句,便借着“雾气太大,恐路上出事”的由头,提前告退回了家。

雾气直到晌午时分才渐渐散去些许,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来,给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我刚回到家门口,就看见兼光垂头丧气地坐在檐下的石阶上,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的佩刀被他攥得发白,刀鞘上的水绿色丝带蔫蔫地垂着,像是也染上了他的愁绪。

“怎么样?找到佐藤吉了?”我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兼光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焦虑:“别提了,我们把西市周边的街巷、寺庙、荒宅、护城河边都搜了个遍,连城郊的乱葬岗都去了,别说人了,连个脚印、一片衣角都没找到。那牛车声也没人再听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顿了顿,又道:“佐藤吉的家人也来了,他老母亲哭得快晕过去,说这孩子孝顺懂事,每日卖完糖人都会准时回家,绝不会无故失踪。我们问遍了他认识的人,都说他没得罪谁,也没欠过债,实在想不通他能去哪。”

我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早上阿梅老妇失踪后又自行出现的事,眼睛一亮:“对了,那个阿梅老妇!她既然也失踪过,后来又平安回来,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我们去问问她,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兼光一听,也来了精神:“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阿梅老妇住在东町三条巷,离这里不远,我们现在就去。”

兄弟二人当即起身,朝着东町的方向走去。此时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街道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此起彼伏,与清晨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这份热闹,却丝毫驱散不了我们心头的疑虑——那失踪的佐藤吉,到底去了哪里?

阿梅老妇的家住在东町三条巷的深处,是一间小小的木屋,院子里种着几株枯菊,墙角堆着一些柴火,窗台上摆着一盆精心打理的虎尾兰,叶片翠绿,看得出主人的细心。我们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阿梅老妇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一件深蓝色的旧襦袢。她虽然头发花白,梳成整齐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着,满脸皱纹却沟壑分明,像是刻着岁月的故事,可精神头却极好,眼神清明,手脚也还算利索,缝补的针脚细密规整。

“老人家,打扰了。”我走上前,拱手行礼。

阿梅老妇抬起头,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起身,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透着和善:“是两位大人啊,快请进,快请进。”

我们跟着老妇走进屋里,屋里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榻榻米铺得平整,墙角的矮柜上摆着一个小小的佛龛,供奉着一尊木雕的观音像,佛龛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青烟袅袅。老妇给我们倒了两杯温热的粗茶,茶水里飘着几粒晒干的菊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便在我们对面坐下:“两位大人今日来找我,是为了我早上失踪的事吧?”

“正是。”我点了点头,“老人家,我们听说你失踪后又平安回来了,想问问你当时的情况,或许能帮我们找到另一位失踪的小贩。”

阿梅老妇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今日早上,我去巷口的菜摊买了些青菜和豆腐,想着回家拿点给小孙子准备的平安符,再去城西的私塾给他送过去。可走着走着,身边突然就起了大雾,比今早最浓的时候还要厉害,白茫茫一片,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连自己的手举到眼前,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就在我心里发慌,想着是不是老眼昏花走错了路,正要喊人的时候,突然听到‘轱辘轱辘’的牛车声。”老妇的眼神飘向窗外,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声音不疾不徐,稳稳当当,越来越近,然后一辆奇怪的牛车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边。雾太大了,我看不清驾驶牛车的人是谁,只能隐约看到牛车的轮廓,车身像是用某种深褐色的木头做的,木头纹理细腻,上面似乎还刻着些缠枝莲的花纹,只是太模糊了,看不真切。车帘是浅灰色的,料子摸上去像是丝绸,柔滑得很,被风轻轻一吹,就微微晃动。”

“然后呢?”兼光急切地追问。

“然后,一个很深沉的声音传来,”老妇模仿着那声音的语调,低沉而温和,像是山涧的清泉,又像是古寺的钟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问我,老人家,是不是迷路了?这雾大,我捎你一程吧,你要去何处,我送你到近旁。我想着雾这么大,自己也走不回去,小孙子还在等我,便答应了。”

“那牛车没有拉车的牛吗?”我问道。

老妇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惊奇:“没有,我仔细看了,前后都没有牛,也没有马,那牛车就像是自己在走一样,平稳得很,连一点颠簸都没有。我上车的时候,也没看到车夫,车里空荡荡的,却铺着柔软的浅棕色垫子,摸上去像是羊毛做的,暖和得很。车里还摆着一张小小的矮桌,桌上放着一壶米酒、一碟米饼,还有一小盘腌菜,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那香气很特别,”老妇闭上眼睛,细细回味,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不是寻常米酒那种烈香,也不是米饼的纯麦香,而是带着一丝清甜,还有点像是某种花蜜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心里舒坦,浑身的寒气都消了大半。我当时走了一路,也有些饿了,便拿起一块米饼吃了几口,那米饼松软可口,带着淡淡的甜味,像是掺了些许红糖。又喝了一口米酒,那米酒入口绵软,温润顺滑,一点都不烈,暖暖的顺着喉咙滑下去,从胸口一直暖到肚子里,浑身都觉得舒坦,连平日里膝盖的老寒腿都不怎么疼了。”

“吃完之后,我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像是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一股困意涌上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老妇睁开眼睛,眼神清明,“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城外的一棵老槐树下,那棵树我认识,是我年轻时经常去洗衣裳的河边的树,树干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枝繁叶茂。当时雾已经散了不少,太阳也出来了,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旁边正好有我们巷口的邻居路过,看到我躺在树下,还吓了一跳,连忙把我叫醒,问我怎么在这里。我自己也纳闷,怎么就从巷口到了城外,后来还是邻居扶着我,慢慢走回了家。”

“您在车里的时候,除了那声音,还有别的动静吗?比如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或者听到别的声音?”兼光追问。

老妇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车里安安静静的,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就只有外面‘轱辘轱辘’的车声。那声音很稳,听着就让人安心,我也没多想,就睡着了。现在想想,倒是觉得挺奇怪的,可那米酒和米饼的味道,是真的好,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香的米饼。”

听完老妇的讲述,我心里的那团迷雾瞬间散开,一个清晰的答案浮了上来。我眼神示意兼光,事情已经问得差不多了,该走了。兼光会意,起身对着老妇拱了拱手:“多谢老人家告知,耽误你时间了。我们这就不打扰了,您保重身体。”

老妇笑着摆手:“不耽误,不耽误,能帮上两位大人就好。若是有那小贩的消息,也请大人告知我一声,我也替他家人着急。”

走出老妇家的小巷,兼光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兄长,你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那牛车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兼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我们遇到的,恐怕不是寻常的牛车,而是妖怪——胧车。”

“妖怪?!”兼光惊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水绿色丝带轻轻晃动,“胧车?那是什么妖怪?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胧车是平安京古老的妖怪之一,记载于阴阳寮的秘录之中。”我缓缓说道,“它形如牛车,却无需牛拉,能自行行驶,常出现在大雾、雨夜等视线模糊之时,专门搭载迷路之人。只是关于它的记载不多,没人知道它究竟来自何方,为何会出现在现世,行事也毫无规律。”

“那老妇说它并无恶意,可那小贩……”兼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好说。”我摇了摇头,“胧车的性子难以捉摸,有时只是好心搭载路人,让其在别处醒来;可有时,也会把人带到不知名的地方。事不宜迟,我们去找安倍川问问,他身为晴明大人的弟子,对这些妖异之事定然比我们了解得多,或许他能有办法找到那小贩。”

兼光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去。”

两人快步朝着安倍川的府邸走去。一路上,兼光还在不停地念叨:“胧车……居然是妖怪……难怪找不到踪迹,原来是这样。希望佐藤吉没事才好。”

不多时,我们便来到了安倍川的府邸门口。刚走到竹门前,就看到两道圆滚滚的身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正是福吉和福袋这对狸猫兄弟。它们身上的棕黄色毛发打理得干干净净,只是嘴角还沾着点豆沙馅的痕迹,显然是刚偷吃完点心。福吉的耳朵尖上还沾着一粒米饭,福袋的尾巴上缠着一根红线,像是玩闹时不小心缠上的。

“兼房大人!兼光大人!”福吉抬起圆乎乎的脑袋,对着我们喊道,声音清脆,“主人说你们今日会来,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啦!”

福袋也跟着点了点头,小爪子挠了挠脸,细声细气地说道:“快……快进来吧,主人泡了好茶,还有栗子大福!”

我们跟着两只狸猫走进院子,只见安倍川正坐在檐下的石桌旁,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沸水在茶壶里咕嘟作响,茶香混合着院子里早梅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他额间的淡红色咒印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微光,神色平静,手里拿着一本古籍,像是早已预料到我们的到来。

“安倍大人。”我们走上前,拱手行礼。

“两位大人请坐。”安倍川笑着抬手,示意我们坐下,合上古籍放在一旁,“我已经从式神那里得知了京中发生的事,胧车现身,带走了两个人,对吗?”

“正是。”我坐下后,接过安倍川递来的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身上的寒气,“那老妇阿梅已经平安归来,可那小贩佐藤吉至今下落不明,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来向安倍大人求助。”

安倍川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胧车这种妖怪,确实有些特殊。它不像其他妖异那般,或是为了害人,或是为了夺宝,它的出现原因往往难以解释,行踪也飘忽不定,像是随着阴阳两界的气流而动。”

“大多数情况下,胧车并无恶意。”他继续说道,“就像那位阿梅老妇,它只是在大雾中搭载了迷路的她,给了她食物和休息的地方,之后便将她平安送回了现世。这种情况下,被搭载的人往往只会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安稳的梦,醒来后神清气爽,并无大碍,甚至有些老人会觉得身上的小毛病都减轻了些。”

“可那小贩佐藤吉……”兼光忍不住插话。

“至于那小贩,”安倍川叹了口气,“我们阴阳师也没有太多办法。胧车的力量很特殊,它介于阴阳两界之间,不受常规的符咒约束,也无法用罗盘追踪其轨迹。它既然带走了佐藤吉,自然有它的道理,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连阴阳师也没办法?”我和兼光同时一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我们本以为安倍川能有什么破解之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确实如此。”安倍川点了点头,“你们有所不知,胧车虽是现世的妖怪,但在彼世,它却是实打实的当职者。传说中,它在三途川畔负责接送逝去之人的魂魄,将它们从奈何桥一端送往轮回之地,或是带它们去见想见的人最后一面。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现世,搭载活人的魂魄,就连老师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当时老师追踪了它三个月,却始终没能查明根本原因,只知道它不会随意伤害性命。”

接下来的三天,京中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佐藤吉失踪的消息传遍了平安京,西市的摊贩们人心惶惶,不少人早早收摊回家,夜里的街道也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兼光几乎没有合过眼,带着手下的检非违使日夜搜寻,扩大了搜索范围,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连京郊的村落、山林都搜了个遍,可依旧没有佐藤吉的任何消息。佐藤吉的老母亲每日都在西市的摊位旁哭泣,眼睛哭得红肿,声音也嘶哑了,不少街坊邻居都为之动容,纷纷帮忙打听消息,却毫无头绪。

我也每日去宫中报备情况,之余便翻阅阴阳寮的旧档,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胧车的记载,可大多都是只言片语,并无有用的信息。安倍川也派了式神四处探查,独眼小僧和福吉、福袋也跟着帮忙,在雾大的地方守了两夜,却连胧车的影子都没再见到。

直到第三天的晌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连日来的雾气彻底消散,温暖的阳光洒在平安京的每一个角落。就在我们都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身着侍卫制服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家门前,对着正在院子里踱步的兼光大声禀报:“兼光大人!找到了!佐藤吉找到了!在西市的集市口!”

兼光猛地停下脚步,身体一僵,随即快步冲到门口:“在哪里找到的?他怎么样了?”

“就在西市的中心集市口,靠着那棵老柳树下。”侍卫喘着粗气说道,“只是……只是他好像变成了傻子,眼神呆滞,嘴里一直胡言乱语,重复着‘好美’‘太好看了’之类的话。”

“傻子???”兼光瞪大了眼睛,语气里满是震惊与担忧,转身便对我喊道,“兄长,我们快去看看!”

我连忙起身,跟着兼光快步朝着西市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派人去通知安倍川。一路上,兼光的脚步飞快,脸色凝重,显然是担心佐藤吉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变故。

赶到西市的集市口时,那里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把集市口堵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嗡嗡作响。我们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了进去。

只见佐藤吉正瘫坐在老柳树下的草地上,身上的蓝色襦袢沾满了尘土和不知名的淡粉色花瓣,头发乱糟糟的,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脸上还带着一丝傻笑,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沉浸在某种美好的幻境里。他的眼神空洞呆滞,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瞳孔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美……真的好美……太好看了……”

兼光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佐藤吉!你怎么样?还记得我吗?你去哪里了?”

佐藤吉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角挂着傻笑,重复着那两句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这不是卖糖人的佐藤吉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失踪了三天,怕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看他这样子,怕是魂丢了吧……”

就在这时,安倍川快步赶来,身后跟着独眼小僧和福吉、福袋。他分开人群,走到佐藤吉面前,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清心符”,指尖凝起淡淡的白光,对着佐藤吉的眉心轻轻一点。他口中低声念起晦涩的咒文,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咒文声在喧闹的人群中清晰地传来,带着阴阳术特有的韵律。

随着咒文声,佐藤吉呆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空洞的瞳孔慢慢收缩,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看着围在身边的人群,又看了看安倍川,脸上的傻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惊恐,还有深深的疲惫。

“你终于清醒了。”安倍川的声音温和,“告诉我,你被胧车带走后,到底看到了什么?去了哪里?这三天,你都经历了什么?”

佐藤吉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着,嘴唇颤抖着,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痴迷,像是刚从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里醒来:“我……我当时正在摊位上整理糖人模具,准备做几个樱花形状的糖人,突然就起了大雾,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什么都看不清了,身边的摊位、行人都不见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然后就听到了‘轱辘轱辘’的牛车声,很稳,很好听,一辆黑色的牛车出现在我面前,车帘轻轻掀开一条缝,里面有个很深沉的声音让我上车,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有我从未见过的美景。”

“我当时心里有些害怕,可那声音太有吸引力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让我无法拒绝,便不由自主地爬上了牛车。”佐藤吉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那个奇幻的场景,眼神里满是向往,“牛车里面很宽敞,铺着柔软的白色垫子,摸上去像是云朵一样,坐上去一点都不硌得慌。桌上也摆着吃的喝的,有清澈的泉水,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果子,红红的,圆圆的,吃起来清甜多汁,还有淡淡的花香。。只是那香气更浓,闻着就让人浑身舒坦,什么烦恼都忘了,连之前担心生意不好的焦虑都没了。”

“我上车后,就透过车上的小窗往外看。”佐藤吉的声音渐渐变得痴迷,语速也快了些,“外面的景象太奇怪了,根本不像是人间。天空不是蓝色的,也不是灰色的,而是一种淡淡的、朦胧的紫粉色,像是黎明时分的霞光,又像是樱花花瓣被风吹散后笼罩的光晕,温柔得让人沉醉。远处的山峦是淡粉色和淡紫色交织的,像是用最细腻的颜料染成的,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路面像是用珍珠和玉石的粉末铺成的,闪闪发光,走在上面一定很舒服。”

“路边长满了我从未见过的花,有的花瓣是半透明的,像是水晶做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像是无数颗小太阳;有的花是双层的,外层是淡蓝色,内层是淡黄色,花蕊是金色的,风一吹,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风铃在唱歌,又像是泉水在流淌。还有一些小小的、长着透明翅膀的生灵,大概只有拇指大小,翅膀上泛着淡淡的荧光,像是天上的星星落了下来,它们在花丛中飞舞,嘴里还唱着听不懂的歌谣,声音细细软软的,好听极了。”

“路的两旁还有一些小小的溪流,溪水不是透明的,而是淡淡的碧绿色,像是翡翠融化成的,溪水里有一些小小的、带着光斑的鱼儿,它们没有鳞片,身体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的鱼骨,它们在水里游来游去,像是在嬉戏,溪水流动的声音潺潺的,和那些生灵的歌声、花朵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最美的曲子。”

“牛车一直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却一点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时间流逝。然后来到了一座桥上。”佐藤吉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惊奇,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神奇的景象,“那桥是用白玉砌成的,洁白无瑕,没有一点杂质,栏杆上雕刻着无数精美的花纹,像是凤凰、麒麟这些传说中的神兽,还有漫天飞舞的仙鹤,雕刻得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要从栏杆上飞下来。桥的两端还挂着一些小小的、半透明的灯笼,里面的光不是黄色的,而是淡淡的银白色,温柔地照亮了桥面。”

“桥下不是河水,而是一条红色的河,那河水像是融化的胭脂,又像是夕阳下的霞光,泛着淡淡的红光,不是那种刺眼的红,而是温暖而温柔的红,看起来像是流动的丝绸,缓缓地向前流淌,没有波澜,没有声响,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

“最奇怪的是,河里站着很多人,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料子像是薄雾织成的,轻盈飘逸,头发长长的,乌黑亮丽,垂到腰际,有的梳着发髻,有的披散着。他们就那样慢慢地在河里走着,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没有丝毫的痛苦和焦虑,眼神清澈,像是看透了世间的一切。我当时还觉得纳闷,明明有这么漂亮的桥可以走,他们为什么要走下河去呢?后来我才发现,他们的脚下没有水花,像是在水面上行走一样,河水穿过他们的身体,却没有打湿他们的衣服,像是他们和河水融为一体了。”

“河的对岸是一片广阔的草原,草原是淡绿色的,像是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绿毯,上面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远远望去,像是一幅巨大的织锦。草原的尽头有一片树林,树木的叶子是淡金色的,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像是挂满了金子。树林里隐约能看到一些小小的房子,像是用木头和花瓣建成的,烟囱里飘出淡淡的彩色烟雾,像是童话里的场景。”

“牛车在桥边停了下来,那个深沉的声音又出现了,让我好好看看这景色,说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我趴在车窗上,看了很久很久,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场梦里,美得太不真实了,连呼吸都觉得是甜的。我甚至想过,就这样留下来,再也不回现世了。”佐藤吉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呆滞,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然后……然后我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像是被人轻轻吹了一口气,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里,周围围了很多人。”

说完这些,佐藤吉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地上的泥土。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呆滞,嘴角重新挂上了傻笑,嘴里又开始念叨:“好美……真的好美……”

安倍川缓缓站起身,朝着人群外走去。我和兼光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走到一处人少的巷口,兼光忍不住问道:“安倍大人,他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紫色的天空、红色的河,还有穿白衣服的人?他失踪了三天,难道这三天都在那里面吗?”

“他被胧车带到了彼世。”安倍川的语气平静,“那座桥,就是连接现世与彼世的奈何桥;那条红色的河,便是三途川;而那些穿着白衣服、在河里行走的人,自然是刚刚逝去的魂魄,他们正在渡过三途川,前往轮回之地。他失踪的这三天,在彼世或许只是一瞬,也或许是一段漫长的时光,阴阳两界的时间流速本就不同。”

“彼世?三途川?”兼光又是一惊,“可他说那里很美,一点都不可怕,这和传说中的三途川不一样啊。传说中,三途川是波涛汹涌、充满痛苦和哀嚎的地方,有夺衣婆,还有恶鬼。”

“彼世并非只有痛苦与黑暗。”安倍川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通透,“世人之所以觉得三途川可怕,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也是因为那些带着深重执念、不愿轮回的魂魄,会将自己的痛苦与怨气投射在三途川的景象上,让三途川的某些地段变得凶险。但实际上,彼世也有其温柔与奇幻之处,对于没有执念、心无挂碍的魂魄来说,三途川便是一条平静的归途,彼世便是一片安宁的乐土,就像佐藤吉看到的那样,美丽、祥和,没有纷争,没有痛苦。”

“那佐藤吉为什么会变成痴傻的样子?”我问道。

“因为他的魂,暂时落在彼世了。”安倍川解释道,“他本是活人,魂魄不该踏入彼世。胧车带他去了那里,他的魂魄被彼世的美景所吸引,生出了留恋之心,一时之间不愿回来,便有一部分魂魄留在了那里,停留在了他所看到的最美的场景里。没有完整的魂魄,他的神智自然就变得痴傻了。”

“那他会一直这样吗?”兼光担忧地问道,“他还这么年轻,总不能让他痴傻一辈子吧?他的母亲还在等他回家。”

“放心吧,不会的。”安倍川哈哈大笑起来,语气笃定,“他的魂本就属于现世,不属于彼世。彼世的美景虽好,却终究不是活人的归宿。等过几日,彼世的吸引力渐渐消退,他留在那里的魂魄感受到现世的牵绊——比如他母亲的思念、对糖人手艺的执念,自然会自己回来,与他的肉身重新融合,到时候他就会恢复正常,和以前一样,只是可能会对彼世的美景记得格外清晰,偶尔会有些恍惚。”

听安倍川这么说,我和兼光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只觉得连日来的焦虑都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这胧车,竟还能带人去彼世一游,而且还是这般美的景象。”兼光感慨道,“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若是早知道,或许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平安京之大,阴阳两界之奇,我们所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安倍川说道,“胧车的出现,或许也是一种警示,提醒我们,生死并非界限,阴阳并非隔绝,万物皆有其规律,执念过深只会徒增烦恼,不如坦然面对,方能心安。就像佐藤吉,若不是他对美景生出留恋,也不会丢了部分魂魄,虽无大碍,却也受了些苦楚。”

我们三人站在巷口,看着远处渐渐西沉的夕阳,阳光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与佐藤吉描述的彼世美景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心里安宁。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叫卖声、谈笑声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佐藤吉的母亲也被人搀扶着赶来,抱着儿子失声痛哭,却也因为安倍川的话而稍稍安心。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庭院里的梅花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檐下的灯笼泛着昏黄的光晕,温暖而静谧。我坐在书桌前,研墨挥笔,将这三天发生的一切,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

砚台里的墨汁细腻顺滑,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细细描摹着阿梅老妇口中的胧车、佐藤吉描述的彼世美景,那紫粉色的天空、水晶般的花朵、白玉砌成的奈何桥、红色的三途川,还有那些在河里平静行走的魂魄、飞舞的荧光生灵、潺潺流淌的翡翠溪水,一一呈现在纸上,仿佛我也亲眼所见一般。

我想起安倍川说的话,彼世并非只有黑暗,现世也并非全是光明。胧车就像是阴阳两界的使者,它不带恶意,也不带善意,只是按照自己的轨迹行驶,偶尔搭载迷路的人,让他们窥见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体验一段不一样的旅程。

或许,这就是胧车存在的意义。它让人们明白,生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的执念;阴阳并非隔绝,而是相互依存,彼此映照。就像阿梅老妇,带着对孙子的牵挂,即便踏入胧车,也能平安归来;而佐藤吉,因一时贪恋美景,便丢了部分魂魄,这也是一种小小的惩戒。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放下毛笔,看着窗外的月色。月光皎洁,洒在庭院里,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银霜。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还有更夫的梆子声,沉稳地敲过亥时。

平安京的夜,依旧宁静而诡异。胧车或许还在某个雾气弥漫的角落行驶,或许还会搭载下一个迷路的人,带他去看看彼世的奇幻与安宁。

而我,作为记录者,会将这些奇闻异事一一记下,藏在卷轴之中,留给后人,让他们也能窥见这平安京的阴阳之变,人世百态。

月色如练,雾霭渐生。胧车的轱辘声隐于风里,若有似无。三途川的红水依旧流淌,彼世的繁花依旧盛开。有人在梦里窥见那片朦胧美景,久久不愿醒来;有人在现世安稳度日,珍惜着身边的牵绊。阴阳流转,生死相依,胧车的旅程,还在继续;平安京的故事,也未曾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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