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我母亲这般受苦,为人子,我不得不为。
“咳咳⋯⋯咳咳⋯⋯”
经过了漫长的无意识后,时影终于咳出了水。他悠悠睁开了眼睛,对上了正跪在自己眼前的人,凌乱的衣服上印满了斑驳的水痕。
一旁瘫坐着阿槿早已吓呆了。
时影颤巍巍抬手,谢允便默契地拉他坐起。
胸口阵阵钝痛袭来,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涌上眼眶,时影轻道:“三哥,我差点就淹死了。”呛过水的喉咙嘶哑,时影的声音显得万分苍凉。
谢允一怔,随即柔柔一笑,摸了摸时影湿漉漉的头发,低低耳语安抚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待定下神来,时影才发现,周围的公子女娘们,正都用错愕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再一看,身旁正是全身湿透的临王殿下,扶着同样狼狈潮湿的程英,唯一的一件干净的外袍,正裹在程英的身上。
二人也正错愕地看向自己和谢允。
时影赶紧撑起身体,走向临王,行大礼:“时影拜谢临王殿下救命之恩!”
临王摇摇头,语气意味深长:“你该谢我大哥,我救你上来后,你已昏迷,是他救醒了你。”
一旁众人也附和着点点头,是啊,我们都看到了。
时影心下了然,又转身拜谢谢允:“时影拜谢端王殿下救命之恩!”
谢允连忙扶起时影,回道:“事急从权,还望时小公子体谅理解!”
安贵妃终于被人簇拥着赶来,看看眼前四个人的站位,目露不解:“发生什么事了?怎的如此狼狈?”
程英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书童,上前回话:“禀贵妃娘娘,草民与时小公子正在赏荷,雨后路滑,一个不小心落了水。幸得二位殿下相救,现已无碍了。”
安贵妃点点头,看向时影,“时小公子,你可还好?”
时影摇摇头:“草民也无碍了。”
时影又跪在了祠堂,恳求阿爹答应自己嫁给端王。
偷活十五载,时影曾有三次固执。第一次是十年前,那年他五岁,偷偷下九嶷山,却弄丢了半条命。一身狼狈回来后,师父救了一个月才终于活过来。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跪在师父门前,生平终于第一次开口说话,“求先生收我为弟子,我想学医术。”
师父犹豫了半天,终是打破了自己不再收徒的规矩,把落白这个关门弟子的头衔拿掉,放在了时影头上。两人一起跪在祖师爷的灵前,师父摸一摸时影毛绒绒的头顶,道:“也好,我到底无法保你一生康健。”
第二次是今春正月,天刚回暖,他又跪在了师父门前,求师父放自己下山。日升日落,云起云歇,三天三夜,不饮不食,师父终于打开了门,苍老的声音响在耳畔:“阿婴,你真的想好了吗?你可知道回京都城去你要面对什么?你母亲她,不会想你回去的⋯⋯”
师父的鬓间已然苍白,满眼皆是无奈。时影的眼睛立时便湿润了,伏身拜了三拜:“师父,我意已决。我母亲她,定会明白我的⋯⋯”
第三次便是现在,他又跪在祠堂,对着时家的列祖列宗,对着母亲的灵位,恳求阿爹让自己嫁给端王。
又是三日,米水不进。饿得头晕眼花,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可他就那样固执的跪在那里。
时相也固执地不去管他,对着来求情的时翳扔下话来:“他爱跪就让他跪着去!”
雅集后一日,早朝散后,圣上召端王、临王两位殿下入御书房,据说是盛怒之下罚二人跪了一整日。先是责骂临王危急关头居然不先救时小公子这个未来正君,又是骂端王不知哪里学来的救人之法辱了时小公子清白,二人偏生在那些公子女娘的众目睽睽之下犯出大错不可转圜。
而两位皇子只叩得额头铁青,除了“只是先救了离岸近之人,并未看清是谁”“事急从权,未做他想”再无其他言语也不敢再多言语。
后三日,圣上又召时相入御书房,放下话来,事已至此,是嫁端王还是临王,全凭时小公子自己做主吧!
池水入肺,剧咳不止,时影雅集归来后,又重病一场,到第五日,高烧仍不见退,时相老泪纵横,进宫向圣上求医。
圣上派院使与左右两位院判同行,三位圣手一同前往相府诊治,七日后这才终于有了好转。张院判回宫禀告时言辞忧忧,透出无力之意。时相本想借此做个文章,借院判之口再奏送时影回九嶷山之事。
谁料,第二日,时影拖着病体,又跪到了祠堂。
时影脸色苍白,病了多日早已是憔悴不堪,现下又饿着肚子,整个人摇摇欲坠。一旁同跪着的阿槿赶紧挪身过来,让时影靠在自己身上。
可时影仍觉得心上像是压了千斤重的巨石,叫他呼吸不得。心口的跳动渐次微弱,口中的呼吸也越发艰难。仿佛有人使着大力拽着他的眼皮往下阖,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待再醒来,已是在西苑自己的卧房里了。
时相看着时影终于睁开眼,眼眶一湿:“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时影气若游丝,看着时相乌青的累眼,也是落下泪来:“阿爹,对不起。”
“你可知道,那是龙潭虎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域!你若执意嫁给端王殿下,你这一生便是回头无岸!我也再无法护你周全!”
“你叫我⋯⋯到了地下,如何与你母亲交代⋯⋯”
“我知道,我都知道。”时影看向塌前的阿爹和哥哥,目光中却是了然的决然。
“我知道阿爹和哥哥是不想我卷入这皇家漩涡之中,可是阿爹,我没得选,时家也没得选。”
“我不仅是制衡皇子的棋子,我也是圣上来牵制阿爹和哥哥的棋子,所以,除非我死,否则圣上不会放我回九嶷山。”
“因为只有我在京都城,阿爹才会继续忠于圣上,哥哥才会继续忠心耿耿拱卫皇城。”
“毕竟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因何而起,朝堂上下皆是心知肚明!”
“住口!”
“影儿!”
时相、时翳一齐出声。
“你⋯⋯你都知道了?你师父都告诉你了?”时相声音颤抖。
“我都知道。”时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阿爹,十年前⋯⋯十年前我就知道了。”
十年前,十年前。
惨痛的回忆涌上心头,时相闭上眼睛逼自己不再回想。
“我知道城南别院大火本就是圣上的杰作!”
“我知道整个谢家都是我的仇人!”
“我知道我回京是要做什么!”
“我就是要让他亲眼看他谢家,父子反目,骨肉相残!”
“他不是怕吗?我就要让他害怕的一切都发生!”
“他不是要杀吗?我偏要折了他的牙,断了他的爪!”
时影只觉得全身气血翻涌,言语激动,就要抑不住喉间的阵阵腥甜。
“糊涂!”时相一声悲叹,“你这是与虎谋皮啊!一招不慎就是死无全尸。你可知,你母亲当年拼死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回来为她报仇的。她只想你好好的活着,远离朝堂的纷争,做个逍遥自在的普通人。你又何苦回来蹚这滩浑水!”
“阿爹,若我不知当年景况,我便在那山野逍遥自适,过此一生。”
“可我知道了一切,知道是谁让我们天人永隔、骨肉分离,知道是谁让我一身病骨、支离尪羸,知道我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我便不能无动于衷。”
“阿爹,烈火焚身,鬼门产子,以命换命,我母亲这般受苦,为人子,我不得不为。”
“我母亲,她会明白我的。”
“唉⋯⋯”时相知道自己无力说服时影,只得长叹一口气,“你的脾气,跟你母亲,是真的很像⋯⋯”
“阿爹原本打算了却此事便辞官。既如此⋯⋯你放手去做吧⋯⋯”
十五年前,那场大火燃尽了时相与青帝之间的兄弟之情,君臣之义。若不是因为青帝在药王临行前那一道“赐皇子正君之荣”的意旨,使得时影身在九嶷,命握他手,时相早已携子离官南去。
他无法,无奈。只能留在京都城,看那人在九五至高处翻云覆雨,不管雷霆雨露,于他而言,便只能均是恩泽。
“你只需记住,不管出了什么事,我时家男儿,一起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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