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回到张府的时候已经酉时三刻，想着不能打扰张哲瀚养伤，就没去看他，直接回了房间。他把衣服换一来，坐在灯前看书，张哲瀚给他的这套太白诗集装订精良，读起来似乎都留下书香，“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也便是太白，能豪放豁达又带着谪仙人的悠悠自在，是龚俊羡慕不来的。他读得入神，都没发现丫鬟来给人收走了今天刚换下来的衣服。

　　第二天，要去和张哲瀚说一下秋婉的事，才想起来昨天的当票和收据在换下来的衣服里，忙到下人的洗衣房里去看。那丫鬟搓洗着衣服，见龚俊来了，忙说：“表少爷，您来了。”

　　“嗯。”龚俊应了一声，“我昨晚的衣服，里面的……”

　　“这里呢，表少爷。”那丫鬟擦了把汗，她不识字，但觉得可能有用，就拿出来了。龚俊拿了桌子上的一摞当票和收据，匆匆忙忙走了。

　　张哲瀚见了那张收据，心里欢喜，差点又开始上蹿下跳。

　　“龚俊，小爷这也是路见不平，倾囊相助，说出去，小爷也是个侠义之人不是？”

　　龚俊看他还像小时候一样，整天的就是些杀身成仁、替天行道的话，嘴角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

　　“可惜，我没能亲自去赎她，不然……”不然他就能体验一把被感谢，被人当成大英雄的感觉了。

　　“不然怎么样？你就这么舍不得，想见她？”龚俊听完又觉得不快，他怎么能对一个歌妓念念不忘，实在是太对不起夫子的教诲。

　　“没有，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就是……”小少爷话锋一转，“龚俊，你最近忙什么呢？商队不准备出发吧？”

　　龚俊垂眸，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最近倒没什么要紧事，无非是在家里和张家的商铺里帮帮忙，再有……就是看看书罢了。”

　　“看书有什么好玩的，”张哲瀚还是趴着，但努力侧过身子和龚俊说话，“反正你没什么事，不如来我这里，咱俩玩也好解解闷儿。”

　　龚俊看他还是孩子心性，天天把玩挂着嘴边，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劝他。

　　“你来嘛，家里有管家，铺子里有掌柜伙计，多你一个不多，你不如趁这个时候好好歇歇。”张哲瀚见他一直不言语，以为不愿意，便开始劝他，“而且我现在下不了床，我娘新给我找的小厮跟个哑巴一样，一问摇头三不知，没趣儿极了。”

　　“龚俊，我趴了这几天，快闷死在这里了，萧宇和苏尚又来不了，我一个人，身上还有伤，哪儿也去不了，没个人和我说说话。”张哲瀚说得委屈巴巴的，“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又要憋出病来了。

”

　　“你啊，就是太闲了。”龚俊看他这么可怜，早就心软了。

　　“就是闲着才难受啊，没什么事可做，你来了就不闷了。”

　　不过等龚俊答应了他以后，张哲瀚就发现，其实龚俊和他新来的小厮一样无趣。小厮是在外面站着一言不发，龚俊是在屋里坐着像个闷葫芦一样。张哲瀚盯着龚俊，这家伙来了以后，没说两句话。就转到了书柜前，原本就只是随便翻翻，没想到拿了就不撒手，最后干脆就坐着读起来了。

　　张哲瀚吹了两口气，鬓前的刘海微微摇动，龚俊你个书呆子，小爷叫你来不是在这儿当石像的。

　　“咳咳，龚俊，”张哲瀚对着书桌那边咳嗽两声，没反应，就大声一点，“龚俊，小爷渴了！”

　　龚俊这才反应过来，径直从桌上给他倒了杯水，张哲瀚喝了一口就吐了，“这是什么，茶都凉了！”

　　“嗯？”龚俊才反应过来，忙叫人去换。

　　张哲瀚把喝了一半的凉茶递给他，“龚俊，你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时辰，看书看了半个时辰了，我都快闷死了。”

　　“我……”龚俊觉得过意不去，他也想好好陪他玩，只是好几年没和他亲近了，现在又没什么正经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玩什么。窘迫的表少爷把手里的书往前一伸，“要不，你也看会儿书。”

　　张哲瀚扫兴地摇摇头，“你个书呆子，这两年都干什么了，怎么还是这样呆头呆脑的，除了看书什么也不会干。”

　　“我……”龚俊卡着壳，“张……少爷，你想没想过参加明年的秋围？”

　　“秋围？你说是考试，别了吧，我干啥给自己找不痛快？”张哲瀚一听考试脑袋就大，“咱俩不是考完秀才了，还考什么啊。”

　　龚俊把书合上，“你还记得咱们考秀才的时候吧，出发前一天下了大雨，地上湿漉漉的，可滑了。”

　　“嗯，你的笔还掉泥水坑里了，捞出来的时候脏兮兮的。”张哲瀚歪着脑袋趴在枕头上。

　　“你就把你的笔和我的换了。”龚俊现在回忆起来还很感动。

　　“脏了又没什么妨碍的，而且我去考试完全就是为了应付我爹，压根也没想到能考上。”张哲瀚回忆着说，“而且，我当时看你急的都快哭了，我做表哥的，哪儿能让表弟在考场里哭的道理。”

　　“我没有哭，当时是水，我捡笔的时候溅起来的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被张哲瀚揭了底，一点面子也没了。

　　“你说是就是咯，”小少爷扭着头，“不过你小时候真的很爱哭，和我一块玩打碎了盘子就要红眼眶，在私塾被白胡子老头骂了也泪眼汪汪的。我记得有次我去找你，你坐在门框边也是抹眼泪，我还以为怎么了，结果你告诉我是一只大老鼠从你脚边窜过去了……哈哈哈”

　　哪里有什么大老鼠，小莲给他做了新的书袋，绣的可好看了，他的小厮看着新奇，上去三摸两甩的，把上边的镶边给弄坏了。弄坏了还没好气的说小莲做的东西差。小时候的龚俊受过多少委屈啊，小少爷自然是不可能事事关注。龚俊告诉自己不能哭，但谁让张哲瀚要经常来找他，他心里发着酸，正在把委屈不平咽下去的时候，小少爷偏偏要问一句，咽到嗓子眼的委屈上不来下不去，只能生生地把眼给憋红了。

　　“我也没有吧……”现在张家每个老师傅都夸能干的表少爷，下人见了永远是不好亲近的样子的龚俊，小时候在表哥眼里居然是小哭包，传出去可真的羞得不用见人了。

　　龚俊赶紧转移话题，“其实，你读书比我强多了，天天和萧宇他们玩，还能考上，我就只能拿着书下苦工。”

　　“这点小爷不否认，毕竟成平有几个赶上我聪明的。”小少爷自恋地拨了拨眉眼前的刘海，“不过，论读书还是你行，我看那些之乎者也倒胃口，能看的就只有赵子龙围魏救赵了这些的。不过你提起萧宇来，那年我们都去考试，你我，还有苏尚都过了，就他一个，让萧老爷好一顿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