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月过去，周舫好像人间蒸发一样，音信全无，发短信打电话都没人搭理。

　　江月白到底是郁闷，一颗蠢蠢欲动的老心一天比一天凉，做事情也心不在蔫的，好像魂都丢了一半似的。

　　穆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哥，他总觉得周舫多少该是靠谱的，没想到追个男朋友都会半途而废。

　　日子还得接着过，饭还得接着吃，虽然他哥这几年的积蓄足够他天天在家懒着也不愁吃穿，但是显然，江月白不是能闲下来的人。

　　越闲着越容易胡思乱想，也越郁闷。

　　“那姓周的真不是个东西，干点事儿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穆阳小声嘟囔道。

　　“瞎说什么。”江月白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干你的活儿去。”

　　客人在眼前，江月白向来是最有分寸的那个。

　　话刚落音，小楼门前的台阶上响起了沉闷的“咚咚”声。

　　穆阳循声推开玻璃门，果然看见那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哥哥哥哥哥……来了！”

　　江月白正拿着推子给眼前来的理发男客修脑后的头发，闻言耐着性子教训道：“把话想好了再往外说，多大个人了还这么浮腾。”

　　周舫已经慢慢地走到门前了。穆阳在外面迎着他，给他拉开门，中间压不住好奇，偷瞄了周舫一眼，暗暗替他揪着心。

　　这人，半月不见，怎么脸色比头回来的时候还难看？

　　江月白这时候还没注意到这些，天塌下来，他也得先把眼前的客人料理好，所幸赶上个熟客，人家对穆阳这样的性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悠哉悠哉地吹着口哨，拿毛巾细细地擦着客人的脖颈肩膀间的头发屑。

　　穆阳也愣了。他哥干起活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从来没这样吊儿郎当地吹过口哨，说他是心情好，可脸上的表情分明看不出喜怒。

　　刚才还装心如止水呢，估计这会子真见着人，分明是心里带着点儿火。

　　“江老板？您擦得我有点儿痒痒得慌。”

　　“哦，对不住，马上就让您起来——”他说着掀开围兜，不去搭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周舫，直到陪着笑把客人送走。

　　玻璃门一关，江月白回手一拉旁边的开关，“唰”的一声把卷帘门放下来半扇。

　　“哥，你这是干嘛？”

　　江月白兀自走到周舫身前，笑道：“小店今天打烊，周先生还请明天再光顾吧。”

　　周舫的脸色变的更难看了。

　　“你生气了。”

　　他的语气很肯定，也没有问原因。

　　“哪敢跟您生气？赶上您心情好来看我一眼，我应该感恩戴德。”

　　“我不是成心的，我……”

　　江月白最烦人说话说一半了，有些烦躁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逼问道：“那是什么？你还敢说不是把我当鱼钓？”

　　周舫抿着嘴唇，摇摇头没说话，却在这一瞬脸色煞白，连冷汗都淌下来了。

　　江月白被他这副样子吓得连忙松手，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心一横，扶着他的手腕要褪他的西装袖子。

　　“别。”

　　“手起开，你让我看看！”

　　周舫依言放下挡在右臂上的左手，任由江月白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袖子褪上去。

　　黑色条形暗纹的衣袖下，是一道接着一道的伤疤，有的已经好了一阵子了，有的却隐隐往外渗着血。

　　江月白的手有些发颤，但还是慢慢地把帮他把袖子褪下来，小心翼翼地不挨上他的伤口，再抬头看周舫时，眼睛里竟然已经含了水光。

　　“这是怎么弄的？”他强忍着鼻头的酸涩，“说实话。”

　　周舫垂着头，再也没了商业精英的气势：“家里大人打的。”

　　“挨了打不去看大夫，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周舫十分坦诚地望着江月白的眼睛：“大夫看完还疼，跟你说会儿话就不疼了。”

　　江月白终于被他逗笑了，“我是太上老君八卦炉里的灵丹妙药啊？该疼还是得疼！”他看了看门外认真放哨的穆阳，知道这小子是无论如何也靠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转身去休息室拿了药箱出来。

　　他随意地往沙发上一指：“坐那儿。”

　　周舫老老实实地坐下，也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月白拿出酒精棉球，仔仔细细地替他擦着伤口，“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家里还说上手儿就上手儿……真是……”

　　周舫眼睛里暗暗的：“习惯了。”

　　他越这么说，江月白心里越难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干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害，有人管教也是好事。”

　　他这会子心一软，也不忍心再逼问周舫这一阵子去了哪儿，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替周舫包扎。

　　周舫只顾盯着那双上下翻飞的手看，也不说话，伤还没裹好，他耳朵倒是不受控制地红透了半边。

　　江月白低着头，细碎飘动的刘海儿下，好像两颊也飘过一抹夕阳似的。

　　见周舫不再作声，江月白三两下包好几道渗血的伤口，还像个小姑娘似的给绷带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抬脸时自己倒先臊得不行，用指尖戳着那个蝴蝶结不说话。

　　“这蝴蝶结扎的真好看。”

　　周舫出声赞叹，赞得真情实意。

　　江月白听在耳朵里别有滋味，以为周舫在打趣他，一瞬间脸更红了。

　　“我还是解了吧，碍手碍脚的，看着也不吉利。”

　　他抻着一角正作势要解，手却被周舫猛地按住。

　　江月白立时好像触电般把手缩回去背在身后，讪讪地干咳一声。

　　“不许解。”周舫心平气和地解释，若无其事地起身把袖子放下，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喜欢得很。”

　　蝴蝶结的一角应景地耷拉出来，于是——黑蓝条纹西装袖子下，出现了一条细细弱弱的白。

　　江月白却只觉得越看越扎眼，他跟着站起来，摸了摸后脑勺，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白纱布跟您麝香牛毛料子的西装真搭不来。”

　　周舫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把那白条卷进袖子里，“这有什么的，既然凑在一块儿了就是搭的来。”

　　江月白别过脸去，偷偷摸了摸发红的鼻子，有心跳过这个话头：“您开心就行——走吧，周先生，我请您吃个便饭？”

　　“不吃。”

　　江月白的眼底坦坦荡荡地露出失望，遗憾道：“哦，是还有事儿忙吧……”

　　“除非你亲手给我做。”

　　周舫这时候倒摆出大老板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往沙发一坐，牛哄哄地一扬下巴：“就想吃你做的。”

　　他这是在……撒娇？

　　江月白被自己这个想法激得打了个寒颤。

　　醒醒！那可是周氏集团的大老板哎，身价百亿享誉全球的周氏最年轻有为的继承人，十八岁接管公司后在短短半年让营业额翻两倍的商业神话……到了他这怎么跟只病猫似的呢？

　　还是只乖乖的猫，给口猫粮就随便撸的那种。

　　江月白忍不住笑了，说：“行，周先生点菜吧，想吃什么？”

　　“千万别说我做的你都爱吃啊——听着腻得慌。”

　　周舫嘴唇一动，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又绞尽脑汁地想了一想，脑海里蹦出来屈指可数的几个菜名。

　　“黄焖鱼翅。”

　　“京酱肉丝。”

　　“宫保鸡丁。”

　　江月白抱着胳膊倚着墙斜斜站着，笑吟吟地看着他：“都记下了，还有吗？”

　　周舫老实巴交地摇摇头：“没了。”

　　江月白跨到门边，朗声朝门外蹲着偷听的穆阳叫道：“小二，送客！”

　　穆阳吓得浑身一颤，拍拍衣服站起来，十分配合地说：“好的，掌柜的！”

　　只剩下周舫一头雾水地呆在店里，腾的站起身，看着穆阳轻车熟路地收拾店里的东西准备打烊，一双凤眼瞪得老大。

　　江月白立在门框前，冲周大老板展颜一笑，道：“周先生说的这些我一样都不会，可不是得送客么？”

　　他见周舫手足无措地傻在那儿不动，知道这人是个不会拐弯的，轻笑一声上前把他的肩膀往前一带，道：“走啦，别的我不会，炸酱面做得倒算可以，饿不着你周大老板——”

　　周舫顺着他的力道一步跨出店门，也不问去哪儿，只乖乖地跟着走。

　　“穆阳，别忘了买菜。”

　　“得嘞！”

　　穆阳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看着前面的两个人，一个白衬衣一个黑西装，身形都个顶个的板正漂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应完这一声，忽的就咧着嘴傻笑起来。

　　江月白的房子不远，就在店后面的小区的东北角，两个人不紧不慢走了四五分钟就到了楼道口。

　　附近这片居民区都有些年头了，江月白租的三楼，房主老太太就住楼下。老人家今年不到八十，头发全白，身子骨硬朗着，明面上瞧见江月白总是爱数数落落的，可江月白心里明镜似的，这老太太拿他当亲孙子在心里搁着呢。

　　进楼道口，正巧跟挎着篮子往外走的张大妈打了个照面。

　　江月白逗完大猫心情很好，平时跟长辈说话也爱嬉皮笑脸，便习惯性地笑着招呼：“哟，张大妈，买菜做饭呐？”

　　“可不是，都到晌午了。”

　　张大妈回着，眼神却直往江月白身后的大高个身上看。

　　“小白子，大妈这可是头一次见你往家里领人呐。”

　　江月白被这老太太说得脸又是一红，玩笑着打马虎眼：“瞧您说的，不把穆阳往人堆儿里算？”

　　无辜中枪的穆阳：“……”

　　张大妈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转脸笑着去跟他身后的周舫搭话：“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周舫老老实实地答：“20。”

　　“啧啧啧……”张大妈欲言又止地看了江月白一眼，“那么年轻呐，小白子，你可得把人给照顾好喽！”

　　“这话哪就用得着您老嘱咐了？”江月白信誓旦旦地说：“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您，我肯定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张大妈这才喜笑颜开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赞叹：“多精神的小伙子呐……”

　　老太太一走，江月白才后知后觉地臊起来。

　　他这话都是什么跟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身后忽然传来“噗嗤”一声轻笑，江月白猛地扭头一看，只有面无表情的周大老板。

　　错觉，一定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