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月份的春日,天气倒是正好,暖暖和和,热起来时也穿短袖,天是蓝的,云是白的,纯粹的蓝,纯粹的白,不掺一丝杂色,看了让人心里舒舒坦坦的。
江月白就爱这纯粹到极致的颜色。
穆阳这小子自从上次夜不归宿后行动就神神秘秘的,不在店里时总也找不着人,颇让江月白有种“儿大不中留”的感慨。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闲下来时,江月白总会想起过世很久的老爷子,从小无论他干什么混账事儿都没舍得打过他,唯独那次,被人家找上家门欺辱,气得一病不起,在医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儿子两个奇响无比的耳光。
老爷子在时他没能好好尽孝,尽让人跟着他这个倒霉玩意累心,如今荣登西方极乐世界了,说撒手真就撒手不管了,连梦也懒得给他托一个。
还有半月就是老头忌日了。今年不知怎么,这几天江月白作势儿总是心绪不宁的,大白天的不分何时何地就开始愣神儿,一愣神儿就必定想起老头儿临终前跟他说过的几句话。
“你喜欢谁,是男是女,这些我都能看开。”
“我恨的是你在外面闯了那么些年,因为这种事栽倒就一副再也起不来的样子,我是替你不值啊白白!”
江月白那时跪在床前一个劲儿的点头,哭 ,眼泪沾湿了半张床,最后头顶只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爸,我知道错了,爸,我对不起你……”
“白白,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合眼啊。”
爷俩就这么僵持着又过了三天,江月白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没合眼,终于想通了,恰好在街上捡到了穆阳。
说来也是个馊主意,江月白让穆阳老老实实在床前磕了三个响头,叫了三声“爷爷”。
老爷子重重地应了一声,要和穆阳单独说话。江月白再推门跑进去时,人已经没气儿了,安安静静地合着眼。
无需多言。
“哥,哥?”
江月白气定神闲地把眼尾的一点湿润抹去,看向门口的穆阳。
“周舫订的花又送来了……阿嚏……你来签收一下!”
江月白应了一声,推开门一看,门前只站着一个英气逼人西装革履的周大快递员,双手捧着一束开的热烈的百合,哪里还有穆小阳的影子?
“江哥,周末快乐。”
江月白心里好笑,明明是小孩子的把戏,轮到自己身上,心里竟一瞬间暖融融的。
“谢谢周先生喽。”
江月白接过捧花来闭上眼细嗅了一会儿,香气淡淡的,不醉人,好闻极了。
“喜欢就好。”
谁知刚把人家请进去,正琢磨今天中午给周先生安排点什么饭呢,玻璃门忽然猛地发出一声巨响。
“谁是江月白?江月白出来!出来!”
竟是一个住拐的老人家“砰砰”地用手里的拐杖砸着门,江月白转头时,厚厚的钢化玻璃门已然被砸出一片片蛛网似的裂纹!
与此同时,周舫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拉江月白。
可江月白已经不明所以地疾步上前,站在老人三步开外,抱着胳膊扯着嗓门道:“老爷子,您找我什么事儿?”
“你就是江月白?”
江月白不怕有人闹事,店门口明明白白地安着监控呢,他从小可就不是什么省油儿的灯!
他点头,“是我。”
“怪不得呢,长得一副小白脸儿模样,把我儿子勾搭得魂不守舍!”
江月白心里“咯噔”一声,随即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豪门大家的孩子,总跟他在一起不清不楚,总归不是个事儿吧。
周舫把江月白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冲出去一把将江月白拽到身后,低吼道:“别多想,他不是我爸!”
江月白跌倒谷底的心又生出希望——竟然是他自己都没意料到的轻松。
“我老郑家能被你这个狐媚子搅和乱?我儿子从小那么优秀,是名校的毕业生!你呢?一个臭剪头的!也想勾搭我儿子?我呸!痴心妄想!”
江月白气得脸色发青,从周舫身后出来,不动声色地把周舫往身后推了推,低声道:“这事跟你没关系,躲远点儿。”
周舫只往后退了一小步,手暗暗跟他较着劲。
这么一叫嚷,楼下围起来不小一群看热闹的人,不少熟脸儿,有的还是江月白这里的常客。
江月白还天真地试图讲道理:“您也不讲讲理,回家问问您的儿子,当年是谁先招惹的谁!”
“您儿子勾搭过多少人您还不知道?都断了多少年了,怎么就单单找我翻后账?看人下菜碟也不带这样吧?”
江老板是谁?从小到大跟人吵架拌嘴从来没输过的主儿,没理都能辩三分,更何况对付这种无赖。
他又顾及这老人家的年纪,不好说更多难听的话,想着点到为止这事也就算了,没想到这老爷子出口更脏:“你个卖屁股的小白脸,在这跟老子讲道理?懂不懂尊老爱幼啊!从小家里没人管吧?”
江月白一听这话火“腾的”窜起几丈高,正想不留情面地好好掰扯掰扯当年那点破事,又顾及周舫在这里,不想脏了他的耳朵,是以稍微愣了几秒措了措辞。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犹豫就会败北。
这一阵功夫足够老头子绘声绘色地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江月白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想搅和得他不得安宁。
老头子把拐杖一扔,坐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街坊邻居们快来看啊,这姓江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呐……把我儿子勾搭得丢了魂儿不说,转眼就找了新的主子,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老东西啊——”
周舫沉着脸,几回就要上前,都被江月白死死拦住。
楼下早就议论纷纷,有人跟着指指点点地骂,有的也不服气地给替江月白辩解——极少数人,毕竟老一辈居多,推己及人,谁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同龄的老人受这样的罪呢?“恋爱自由”那一套在这些人眼里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话。喜欢男人是病,得送去精神病院挨电击治疗的!
偏偏江月白什么大风大浪都走过,他不吃这一套。
江月白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坦然地接受着楼下的每一个人的审视,高声道:“列位父老乡亲来评评理,十年前的事儿了,我跟他儿子都断了十年了!是他儿子一直死皮赖脸地缠着我!”
“是,我喜欢男人怎么了?亲爹都不管,怎么我的喜欢就比别人轻贱了?”
江月白义正辞严的一番话把这些人的嘴都堵得死死的,人群中一个很有威信的大爷站出来说:“小白子,你说得没错,自己过得好就行,别人,没资格评头论足的!”
江月白诚挚地朝他鞠了一躬:“谢谢卞大爷愿意替我说句公道话。”
又有人说:“那也得先把老人扶起来吧?那么大岁数了经得住这么闹?”
江月白看着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头儿,心里没有动容是假的。
他爸要是还在,也该是这个年纪了。谁会不想自己的父母出门在外能多受些理解体谅呢?万一……万一郑研他爸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干得那些混账事呢?
他就是改不了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弯腰想把老人先扶起来。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这个场景还是会出现在周舫的噩梦中。
他后悔过无数次,那时候没有伸手拦住江月白。
可惜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卖。
谁能想到在地上哭得奄奄一息的老人会突然捡起拐杖,奋力朝江月白的后脑勺挥了过去!
这一下打中就是死手!
说时迟那时快,周舫眼疾手快地拖住人的腰狠狠往后一拽!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带着尖端的铁包着木头的拐杖堪堪避过后脑勺,实打实地落在了江月白天灵盖上!
江月白只觉得头部一阵剧痛,脑中嗡鸣刺耳,接着就是血,无边无际的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
他被周舫抢在怀里,忍着痛,费劲地一口一口喘着粗气。
周舫的眼也被止不住的鲜血染得通红,他紧紧握着江月白垂下的手,怒吼道:“快叫救护车!”
人群一阵骚动,这次话风清一水地倒向江月白,可惜江月白已经听不到了。
鼻子里也慢慢地淌出汩汩的血线,江月白呛咳一声,一口血沫子不小心吐在了周舫的黑西装上。
周舫正浑身颤抖着给他擦血,粗粝的大手放在他脸上,好像害怕一用力就把这人弄碎了、把这张脸弄皱了一般,只敢在他人中上轻轻地抹,手颤得不像样子。
“江月白,江哥,别睡……别睡……”
江月白意识已经模糊了,甚至怀疑自己挨了这下,还吐了这么多血,可能要提前去见他爸了,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周舫在叫自己,心里还有点后悔——早知道之前就不端着了,应该先去公证处扯证,恋爱慢慢再谈。
“周……小船……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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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