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厉守被吴添添从税务局请到了队里。小敏查到厉家在本市政商两界均有一席之地，厉守的父亲，也就是厉清书的大哥，靠卖酒起家，身家上亿，这就解释了厉守收入平平却出手阔绰的习惯，同时也让大家对厉守爱答不理的公子哥态度见怪不怪。

厉守靠在座椅上，双腿在桌子下面伸得老长，极不耐烦地说：“我是追过林琪，也带她出去玩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又没强迫她。对，她是有男朋友，但她那个男朋友，呵呵。”

吴添添坐在他对面，没什么表情地问：“呵呵是什么意思？”

“有跟没有一样。”厉守说。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知道这么清楚？”

“林琪告诉我的啊！李贸根本就不喜欢她，要不然她也不会答应和我试试。”

“你刚刚说‘追过’，现在没再追了？”

厉守笑得懒懒的，“新鲜劲过了呗。”

肖战一直站在单面镜后头观察着厉守，此时突然问王一博：“你有没有看到他裤子上粘的东西？”

青年仔细瞅了瞅，“狗毛？”

“我猜是猫。”肖战笑道：“要不要打赌？输的付一百块。”

“两百。”王一博说：“输的付两百。”

“王啵啵你越来越可爱了！我以为你会说……”肖战学他的样子板着脸沉下声音：“不、要。”

青年一脸没好气，“毛是卷的，明显是泰迪。”

肖战笑而不语，又问：“证物袋哪里拿？”

“你要证物袋做什么？”

“变个魔术给你看。”肖战笑着打开门：“我去找敏敏子要一个。”

大约十分钟后，王一博透过单面镜看见肖战进了问询室，手里果然拿着个证物袋。

男人冲吴添添笑了笑：“让我跟他说两句？”

添添听话地走掉了，肖战没有坐到他原先的位置上，而是倚在了厉守身边的桌沿上，亮出那个透明的小袋子，问道：“这里头的东西，厉先生应该很眼熟吧？”

厉守皱着眉仔细看了半天，“猫毛？”

“塞尔凯克卷毛猫，就是您家里养的那种哦。”

厉守茫然又震惊：“你们……怎么会有……这是哪里来的？”

“凶案现场。”肖战慢条斯理地说：“准确来讲，是从死者衬衫上发现的。他穿着浅色衬衫，所以之前被忽略了，法证重新搜证的时候发现了这几根猫毛，证实来自塞尔凯克卷毛猫。”

厉守的嘴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洞，“这……怎么可能……”

“这种猫市面上不太常见，因此价格昂贵，能养得起的人可不多。巧的是，厉先生家里就有一只。你可能不熟悉警方的办案流程，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他们正在申请搜查令，拿到以后，就会去你家，从你的小可爱身上薅几根毛回来做比对，一旦证实和这袋子里的来自同一只猫，那你可就惨了。”

“不可能！”厉守一下子坐直了，“我根本……根本没去过李贸家！我连他人都没见过几次！”

肖战耸耸肩，爱莫能助，“到法庭上跟法官说啊，看他信你还是信证据。”

厉守吓得六神无主，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我知道了！是林琪从我身上蹭到的，然后又蹭到了李贸身上！肯定是这样！”

“那你想多了。”肖战说：“林琪早已从李贸家中搬出，李贸死亡当天，已经整整一周没见过林琪。”

厉守瘫坐在椅子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或许说出来会让你更轻松一点。其实不难猜啊，你追了林琪这么久，她却一直为着个不爱自己却又藕断丝连拖着自己的渣男黯然神伤，是男人都会觉得没面子，承认这一点又不丢人。你去找李贸理论，要求他离开林琪，但他告诉你他要和她结婚，你一怒之下，就……”

“没有！！”厉守双手猛地拍向桌面，站起来喊道：“我没杀人！我和林琪就是玩玩！犯得着为她去杀人吗？！”

“玩玩？”肖战挑眉道：“你送了她很多贵重礼物，原来只是为了玩玩？”

“那是因为……”厉守突然停了下来，重新坐回去，说：“我要见律师，还要见我小叔。”

“他们都在来的路上，这会该到了。但他们来了也没用啊，”肖战扬了扬证物袋，“这属于铁证。”

厉守声嘶力竭：“我没做过！”

“那就有意思了。”肖战笑得玩味，“难不成有人陷害你？”

小敏敲门进来，王一博指向镜子那头的问询室，问：“证物袋是怎么回事？”

小敏明显不知道答案，“战哥刚刚找我要的，他问我局里有没有人养泰迪，楼下保卫科老刘不是养了三只么，我就告诉他了……他还让我通知厉清书和李姝琴，让他们立刻赶来，因为厉守就是凶手……”

王一博惊呆了，“你照办了？”

小敏点点头，“战哥说，他传达的是你的命令……”

王一博：“……”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饭碗岌岌可危。且不说用虚假证据恐吓嫌疑人严重违纪，万一最后厉守不是凶手，事情就变成了警方为求破案用虚假证据恐吓无辜市民，厉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路建峰从一开始就反复提醒他要看好肖战，因为这家伙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特立独行。

厉清书夫妇很快赶到，他步履匆匆，神色焦急，看见王一博就问：“怎么回事王队长，厉守不可能杀人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王一博无言以对，他想如果厉守不是凶手，厉清书动手揍他他绝不还手。

他将厉清书夫妇带去问询室，厉守情绪激动，站起来抓住厉清书手臂，“小叔！”他说：“你要帮我解释！我没杀人！你知道的！”

厉清书眉头紧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在李贸衣服上找到了Luna的毛……”厉守哭丧着脸，“但我真的没去见过李贸……”

肖战仍旧倚着桌沿，神态自若：“厉守，你现在交代，还属于自首，可以从轻发落。等检验结果出来再说可就晚了。”

厉守抓着厉清书不放，“小叔你要帮我解释！”他又看向李姝琴，喊道：“小婶你也知道的对吧？我为什么要接近林琪，为什么要让她离开李贸，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告诉警察吧，根本不关我的事！明明是……”

“厉守！”厉清书呵斥了他，转而对王一博说：“王队长，我需要和我侄子单独聊一下。”

王一博还没说话，厉守已经大叫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宁愿让我坐牢也不敢承认！是你陷害我的吧？你让我接近林琪就是为了给自己找替罪羊！是不是？！”

“厉守！”厉清书额间青筋凸显，“你不要胡说八道！！”

王一博注意到李姝琴始终态度漠然，而肖战站直了身体，淡淡开口：“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厉秘书。你喜欢的是男人，你的婚姻只是个幌子，您夫人与李贸的流言蜚语是你找人散播出去的，是幌子的幌子。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

厉清书瞬间安静，就这么看着他，反倒是李姝琴讥笑了一声。

肖战当然知道她笑的不是自己。

“你喜欢李贸，不对，应该说，你爱李贸。第一次见你，我在你眼里看到克制的伤心，那本该是出现在他女朋友眼里的东西。他也很爱你吧？”肖战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点点怜悯，“他日程本上那些满含着期待和雀跃的小星星足以证明，他享受与你相处的每一秒钟，哪怕只是和你一起在单位加班。”

厉清书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已浮起泪光。

“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离开，和你一样选择一个女人共度余生。你很生气，觉得遭到了爱人的背叛，他也很生气，凭什么你能结婚他不行？于是你们理论、拉扯、争吵，你甚至安排了自己的侄子去接近他女朋友林琪，为什么？为了让他知道林琪也不是多爱他，也是别人一撩就会跑的普通女人而已？可惜他仍旧坚持要和林琪结婚，你很失望，近乎绝望，因为这代表着你将永远失去他，于是你杀了他，你用这样的方法让他永远和你在一起。”

厉清书的眼泪从眼角滚落，双唇抖得厉害，似乎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第一眼看到现场照片，就觉得李贸的书桌上似乎少了什么，后来听林琪说他很喜欢写毛笔字，我才意识到，怎么会有书法爱好者只在桌子上摆放纸笔，却没有墨砚？李贸有一支很贵的长锋狼毫，是你送他的吧？一起送给他的还有一块砚台，最后你就用那块砚台，夺走了他的生命。你是如此在意外界评价的人，交往期间必定不会留下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那块砚台应该是唯一一件，因为你知道以后再不可能有第二件，所以你无论多么谨慎多么理智也舍不得扔，此刻就收在你家里吧？”

“砚台不是我送他的，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同时看中了那个砚台，我让给了他……”厉清书哽咽着，声音因悲恸而沙哑地几乎难以听清：“我没想杀他的……但我实在没办法了……他不仅要结婚，还要辞职，我不知道还能怎么留住他……我甚至答应他离婚，出柜，但他还是不肯留下……”

“因为他知道你做不到。”肖战静静说完，拉开门转身离去。

厉清书交代了行凶的全部细节，当晚即被收押，等待全部手续完成后移交检方。

厉守自然是无罪释放，他仍然处于懵圈状态，找到肖战问：“猫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那只是我从人家裤腿上扒拉下来的狗毛。”肖战满怀歉意地说：“两岁的泰迪，挺可爱的，我见过照片。”

厉守：“……”

肖战揽住他肩，热情又客气地将他带去电梯间，按下按钮，“喜欢小动物的人都特别可爱，就比如您这样的。这次多有得罪，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他掏出一张“巧遇”酒吧的卡片塞进厉守口袋，“我朋友开的，报我名字打骨折……不是，报我名字免单！”又伏在厉守耳边悄悄说：“美女超~多~的！”

厉守这才笑了笑，“真假？”

电梯门打开，肖战放开手，笑眯眯地摆摆手：“认识您很荣幸，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送走了厉守，肖战在走廊里与刚从路建峰办公室回来的王一博相遇，肖战老远就伸出手：“两百。”

青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是猫？”

“先给钱。”

“先回答。”

肖战无奈，“林琪不搭理他，他上赶着追得凶，真的开始考虑他，他反倒腻歪了。这种人当然会喜欢对主人若即若离的猫多一点。”

王一博又问：“那为什么是塞尔凯克卷毛猫？”

“因为他跟我一样是个颜控啊，”肖战摊手道：“卷毛猫的品种不多，塞尔凯克是最漂亮的。”

王一博笑着摇头，“真有你的，肖战。”

“是不是被我性感的大脑征服了？”肖战凑过去问：“路局有没有表扬你？破案了有没有奖金发？”

青年收起笑容，“你知不知道如果厉守投诉你设圈套恐吓他，我们都会很麻烦？”

“这不是没投诉嘛！我刚把他送走，哄得他不知道多开心，才不会忍心投诉我。”

肖战见领导不为所动，又安慰道：“放心，出了麻烦我会承担责任的，绝对不连累你，还有其他人。路局早不就说了，锅都是我一个人的，你不用担心。”

“我，我不是……”王一博尝试了几次似乎都难以正确表达，索性叹了口气，挫败地说：“算了。”

肖战笑着挽住他手臂，“我知道，你不是担心自己，你是担心我。”

——可爱的王啵啵，以后再也不偷偷骂你了。

领导脸色有点奇怪，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害羞，任他挽着走了几步，才没好气地挣开，说：“你不是要搬家吗？还不走？”

肖战朝办公室里收拾妥当的添添和竹竿招招手，说：“这就走啦。”

俩小孩经过他们身边，还问：“王队要不要一起？”

当即挨了肖战一记爆栗：“瞎说什么呢，哪能让领导干活？”

不用干活的领导好像也没多高兴，闷声说：“我还得写结案报告。”

“您辛苦了。早点休息。”肖战拍完马屁，和俩小孩晃悠着离开了办公室。

王一博坐在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在运行缓慢的台式机上敲打结案报告。

等待word打开的间隙，他在微信上给肖战发了两百块的红包，留言：“下次我会赢回来”。

肖战秒领红包，回复：“十个赌徒九个输，倾家荡产不如猪。劝你冷静。”

紧接着，走廊里传来男人豪爽的声音：“请你们吃火锅，战哥请客！”

吴添添和竹竿兴奋到发出狼叫：“嗷嗷嗷战哥威武！！”

王一博打完一篇两千字的结案报告，发现自己依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