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从叶锦元身上挖到线索，肖战也就不打算再去找江停云，毕竟自己刚隐瞒过对方的枪伤，短时间内被别人看到他们有所联系，一定会引起怀疑，他不希望江停云有危险，更不希望这危险是自己带来的。

随口说的一本书就是密码本的可能性有多大，肖战心知肚明，他也明白叶锦元不会把真的密码本透露给自己，但这本书一定在家，否则叶锦元不会把那些需要他亲译的密电带回去，只需在司令部译电，完了再交给档案室封存就好。

四码电报，即每四个数字代表一个汉字，对照方法可以用很多种，如果用书籍来做母本的话，通用的对照方式当然就是第几页、第几行以及第几个字。

肖战曾经了解过简单的电报电码知识，他不确定叶锦元房间内的密电是否可以这样破解，但他已经没办法再等下去。剿匪司令部那种地方，能活着出来就算是奇迹，因此现在一分一秒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他牵挂之人生存下来的希望。

肖战心中有了打算，便决定见机行事。首先收起心不在焉的模样，认真投入地跟叶锦元聊天调情。吃完饭没再坐车，而是挽着叶大秘书一道步行回家，路过一家西洋饰品店，还自掏腰包买了个陶瓷储蓄罐，造型是一只粉色的小猪。

“老五跟我说，叶先生花钱没什么计划，给美人花钱更是一掷千金，”肖战正色道，“我并非是想替先生管理身家，买这个储蓄罐只是想提醒先生，浪费可耻，节约为荣，先生该为将来打算，以免坐吃山空。”

“买储蓄罐我没意见，但是……”叶锦元盯着那只粉色小胖猪，面露疑惑，“为什么是猪呢？”

“气质相符。”肖战伸出食指按在叶锦元鼻尖，往上一提，一只迷惑小猪赫然出现。

店里的女服务员低头偷笑，叶锦元生无可恋地站在那里，任他玩弄自己可怜的鼻子，笑得有些无奈，却完全不见恼怒。那一刻肖战莫名在想，若非身处这样的时代，他们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只是很可惜，山河摇摇欲坠，民族身陷囹圄，叶锦元的求存之道他无法认同，所以，他们注定是陌路殊途。

回到家，叶锦元先洗澡去了，肖战趁机来到书房，寻找可能存在的密码本。

书桌没放什么东西，抽屉上了锁，肖战只能转向书柜。和所有专业优秀的秘书一样，叶锦元也有严谨细心的特点，这里所有书籍均按照种类和序号排列，只有一本除外。

中间层整整一排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二十四史》，从《史记》开始，以《明史》结束，但只有《新唐书》被错放在《隋书》之前，而且是唯一存在明显翻开痕迹的一本。于是肖战推测，要么叶锦元是个唐史重度爱好者，要么他迷恋杨贵妃到了病态的程度，要么，就是这本书另有他用。

但书中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肖战小心将其放回，确保书柜中物品尽数恢复到原位，才悄悄离开。

肖战洗完澡出来，把睡袍领子扯松了一点，他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紧张，却歪打正着显得真实，这种真实体现于泛着薄红的脸颊、闪躲的目光以及动作不协调的手脚。

主卧开着门，叶锦元正坐在床上看书，看见他便抬起了头，笑而不语。

“叶先生，昨晚我做了个噩梦，今天不敢一个人睡了，”肖战小小声问，“能不能睡在您这里？就一晚……”

“撒谎。”

他心头一跳，“啊？”

“肖医生熟读文学名著《金瓶梅》，是想和我试试书里的快活吧？”叶锦元拍了拍身边床铺，“快来呀！”

肖战：“……”

硬着头皮上了床，肖战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胖兔，而侧躺在身边撑着脑袋凝视着自己的人就像厨师，落在自己身上并来回游弋的放肆目光则是厨刀，很快，自己就会变成酱香兔头、陈皮兔腿、干煸兔丝、香辣兔丁……

“你真好看。”叶锦元突然说。

可能是刚刚洗好澡，皮肤还在散热，他感到脸上热烘烘的，低声回应：“叶先生也很好看。”

“杜茂林配不上你。”

肖战微微侧首，迎上男人温柔含笑的眼睛，叶锦元说：“他活在春光明媚的诗歌里，但现实只有凄风冷雨，而且连雨水都沾着血腥味，他那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会明白。”

这样形容杜茂林当然没错，但从叶锦元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很可笑，杜茂林沉迷诗歌文艺不问政事，的确天真了些，但他至少不会帮日本人做事。

若在平日，肖战定会帮好友分辩两句，可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于是附和道：“叶先生看人很准，杜少还是少年心性，哪里比得上您成熟稳重？”

叶锦元看着他笑了两声，回头关掉台灯，躺下来说：“明早七点我要去车站接司令夫人，早点睡吧肖医生。”

肖战在黑暗中一脸懵，暗喜逃过一劫之余，又隐隐对叶锦元产生了不该有的同情。

原来他确有难言之隐……

叶锦元入睡很快，不多时就传出均匀的鼻息声，肖战轻轻推了男人一下，小声喊：“叶先生？”

叶锦元咕哝着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又睡过去了。

肖战掀开被子慢慢下了床，走到衣架旁边，开始翻找叶锦元的西装和裤子，没有发现，于是又绕到床头柜，摸索男人的公文包，果然在里头找到一串钥匙。

肖战赤着脚走出卧室，并关上房门，迅速去书房取出那本《新唐书》，然后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

钥匙不多，他很快就试出了正确的那一把，成功进入屋内。

肖战不敢开灯，借着月光看见房间不大，只放了一张书桌，上头有盏小小的台灯。

他把台灯打开，发现桌上只有一封密电，就是前两天自己看着叶锦元拿进来的那封，有印刷体的两个大字“绝密”，以及手写的一列“叶锦元亲译”。

肖战已经觉得不对劲，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不看一眼里头的东西他怎能甘心？于是干脆坐了下来，拆开档案袋，取出秘密电文。

二十八个数字，每四个一组，显然这封电报有七个汉字。

肖战尝试着用页码、行数和第几个字的顺序解密电文，但组合方法需要反复试验，他因为太过紧张而记不住查到过的汉字，索性把一切有可能的字都写了下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开始从中挑选合适的组成句子，这次又快又顺利，他圈出了一句话。

小兔子，抓到你了。

肖战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般站起身来，却又倏地僵住。

不是因为中了圈套，而是抵在侧腰上那一截冰冷坚硬的金属，还有身后男人覆在耳边的低沉气音。

“半夜三更还要加班，肖医生很忙啊。”

肖战脊柱发僵，如芒在背，心脏因恐惧而剧烈挣扎，他张开嘴，却讲不出话。

“司令部的电报都是双层加密，绝密等级则是三层，如果这么容易就能破译，还要译电专家做什么？”叶锦元笑道，“你是哪里来的傻兔子？妄想爬到狮子脑袋上拔萝卜？”

“你早就知道了……”肖战哑声道，“一直在引我上钩。”

“我问过你，不止一次，记得吗？但你不肯说。”叶锦元一只手搭上他肩膀，轻轻将他按回座椅，“现在可以说了吗，肖医生？”

肖战却沉默下来，如果注定只是死路一条，那又何必同卖国贼废话。

“不想说？”叶锦元气定神闲道，“那我帮你说。”

男人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身侧，枪口仍旧指着他。

“你的资料显示，你在法国蒙彼利埃大学读医科，但我找人问过学校，这两年根本没有一个叫肖洒的学生，商学院的学生名单里有杜茂林，所以你们的确是同学，只不过你回国后改了名字，而且是杜茂林那家伙帮你改的，全上海除了日本人，就只有金荣帮能把一个假身份做到滴水不漏，只可惜你留过洋，登记在法国大学里的名字他们无法更改。”

叶锦元习惯性地跷起一条腿，继续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共产党，接近我是为了情报或者除掉我，毕竟像叶某这样的大汉奸，人人都想处之而后快。但很快，我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你看我做什么？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叶锦元笑道，“我手眼通天，自有渠道。”

“然后呢？”肖战问，“你知道我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为什么还把我留在身边？”

“好玩咯，我就想看看你是哪里来的傻兔子，能蹦跶出几亩萝卜地来。”叶锦元勾起唇角，“而且你长得好看，我喜欢看，很不甘心让刘大齐那个糟老头子抢了先，所以就带回来了。”

“你不是共产党，但你的种种行为告诉我，你在找一个共产党，一个曾经被司令部逮捕过甚至现在还在大牢里的共产党，这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昏暗的灯光下，叶锦元晃着手中的枪，眼底光芒若隐若现，“我猜得对吗，医生？”

肖战双手放在腿上，本能地攥紧了睡袍，听到男人接着说道：“你想找谁，现在不说，就再没有机会说了。你不想在死之前知道他的下落吗？”

“找我哥哥……”肖战垂着头，终于说：“亲生哥哥。回国前一个月我们通过电话，他说会去码头接我下船，但最后没有出现。”

叶锦元静静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肖洒。”他说，“我用他的名字，也是希望能多一点机会打听到他的下落。”

“司令部没有抓过这个名字的共产党。”叶锦元说，“他可能离开上海了。”

肖战轻轻摇头，“我去过他租的房子，房东说他被剿匪司令部的人抓了。他有好几个假身份，平时应该不会用真名。”

“他是地下党？”叶锦元问，“那他有代号吗？”

“他开玩笑说过一次，但我不知真假。因为我学了医，他说要和我步调一致，所以，”肖战抬起头，听到自己的语气几乎像是恳求，带着最后一丝找到亲人的希望，看向身边这个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人，说：“他的代号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