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明明昨天还在落着细雨,一觉醒来,休假了好几天的太阳又重新回来报到了。这样好的天气,
很适合站在领奖台上喷香槟,再举起鲜花,和车队共同庆祝胜利。
但是王一博摔车了。
亚洲公路摩托车锦标赛珠海站新人赛,前一天的排位赛上,他刷新了自己单圈最好成绩,拿到了很有利的出发位置。
虽然起跑做的不好,但他很快稳住局面,从第六位渐渐爬升至小组第一,全场第二,亚军几乎唾手可得。然而就在最后
一圈第七个弯道上,紧跟在身后的HFK车队的胡暗试图强行超车,进弯速度过快导致轮胎无法抓地,侧倾倒地的下一秒,
就带倒了正常入弯的王一博。
胡暗倒地前刻意减速,因此车和人都无大碍,他反应很快,迅速爬起来重新点火上路了,赛后成绩是小组第四。王一
博则比较惨,由于事发突然,他完全来不及做任何缓冲就摔出了赛道,在草地上滚了两圈才站起来。之后尝试重新打火
,但战车拒绝配合,不得不在终点前退赛,没有成绩。
王一博半年前刚开始参加摩托车新人赛,却已经足够了解胡暗赌博式的风格和套路,对方赌他为了不被撞倒一定会让
道,因此冒险从内线强超,没想到自己先倒了,而王一博始终不曾相让。他对付这种疯子也有自己的风格,那就是卡死
也不让,大不了一起摔,看谁骨头硬。
可惜这次对方比他运气好,虽然他骨头不软,但他的车怂了。王一博从来都把自己那辆战车当女朋友伺候着,此时此
刻却也难免有了一丝分手的冲动。
冲动归冲动,说分手太伤感情,王一博按捺住那点不忿和委屈,垂头丧气地回到车房。他的雅马哈很快也被推进来,
技术师傅初步检查了一下,说:“没什么大问题,半天就能给你弄好,放心吧!”
王一博摘了头盔,坐在板凳上嗯了一声,“谢谢曹哥。”
曹昆明是队里的老人了,笑着拍了下他肩膀,大喇喇安慰:“没事儿!谁比赛还没点突发状况呢?最重要人平安,下
次再努力!”
王一博取下手套,闷闷地说:“好。”
手套背面已经被磨烂了,因为摔得那一下速度太快,即便是价格不菲的赛车服也被磨出了好几条极深的划痕。曹昆明
指着他手背骨节上的小伤口说:“赶紧找队医处理下,身上没事吧?”
王一博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在比赛中摔车,除了屁股有点疼,其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曹昆明还是说:“最好去医院
检查一下,放心。”
说话间林则成已经和其他两个队友比完赛进来了,老远就问:“一博没事吧?”
王一博站起来,跟对方撞了一下手臂,“没事。恭喜师父,这次又是第一。”
林则成是队里水平最好的高手,也是带他入行的师父,人比较耿直,张口便骂:“姓胡那孙子是个惯犯,摔车都特么
摔出经验来了!我就看他靠这招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王一博不过笑笑。他知道国际上不乏这种风格的高手,虽然遭人鄙视,但并不算违反规则。他既然下定决心走上职业
道路,迟早要遇到这类对手,吃一堑长一智,下回他就能有足够的经验应对,至少不会再让车子哑火。
林则成又说:“你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才好。”
“不用,”王一博说,“没什么事。”
“不行。身体的事不可以马虎。”林则成正色道:“我领完奖带你去。”
“别别别,我又不是小孩。队里还给你安排了庆功宴呢!”
“那你自己去。”
王一博没办法,只得应了。
换完衣服,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凝血,王一博也就懒得再去包,骑着非比赛用的普通排量的雅马哈去了医院。
下午四点,急诊室热闹得堪比菜市场。护士为他做了预检,将他分类为一般病患,让他坐着等会儿。
“刚有几个车祸的送进来,医生们都在忙。”
等就等吧,反正也没事。王一博坐在墙边绿色的塑料椅上,看着对面脑袋差点包成木乃伊的小哥,有点同情,同时又
觉得庆幸。
还好这次摔车不算严重。
人只有在医院这种地方,才能切身体会到,除了健康其他都是浮云的浅显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体是革
命的本钱;健康好身体,万事皆可能……
更多的顺口溜涌入脑海之前,有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他面前走过,挡住了他看向木乃伊小哥的视线。
王一博莫名其妙地怔了一下,此时他的视线高度根本够不着那医生的侧脸,但他还是怔住了。那一刻他其实什么也没
想,只是顺从本能转过了头,看着那位医生又瘦又高的颀长背影。对方步速很快,迈腿的幅度也比一般人要大,几秒钟
的功夫已经走出十米开外。王一博慢慢站起身,只觉得周围骤然间便安静无声,连心跳和呼吸都慢下来,静下来。他动
了动嘴唇,终于喊:“肖战。”
声音并不大,医生也没有立刻停下脚步,就在王一博以为对方没听见的时候,医生表情狐疑地回过头。
温暖的余晖透过大门玻璃扫在男人脸上,光与影都在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流转,仿佛无声岁月,静悄悄走过春夏秋冬。
王一博曾经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会忘记肖战的模样,但他一定会永远记住这双眼睛。
摔车的那点不忿瞬间烟消云散,他站在原地,看着肖战动作迟疑地向自己走来,而医生眼中的情绪正随着两人距离的
拉近而逐渐趋于惊讶和欢喜。
“王一博?”肖战停在他身前两米的位置上,“天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比赛摔了,过来检查一下。”他言简意赅地说,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今天是我第二天上班。”肖战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眯起眼睛笑:“好巧哦,一回来就遇见你。
”
他没换号码,由此便可推测出肖战回国后并未想过联系自己。意料之中的事实,王一博没觉得失望,他也从未有过失
望的资格。
“你说你比赛摔了?什么比赛?”肖战收起笑容,上下打量他,语带关切:“摔哪儿了?”
“摩托车。没摔哪,是队里的老师非让我来。”
“是该检查一下的,以防万一嘛。”肖战好奇道:“你怎么会去参加摩托车比赛?你以前不是喜欢跳舞的吗?”
“我现在是职业车手了。”王一博笑了笑,“不训练的时候也会去舞社兼职,做教练。”
“可以啊王一博小朋友。”肖战竖起大拇指称赞他,又说:“肖老师非常欣慰。”
“有奖……”他硬生生停下来,用笑容遮掩尴尬,肖战问:“什么?”
“没事。你在哪个科工作?”
肖战给他看胸牌:“胸外科。”
“那是做什么的?”王一博问,“丰胸吗?”
“丰你个铲铲!”肖战给了他脑门一下,气急败坏:“那是整形外科!!”
他当然知道胸外科不丰胸,他只是想看肖战这样的表情,龇着牙凶巴巴,目光却是柔软的,像一只为了抢夺胡萝卜而
炸毛的可爱兔子,和记忆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就好像四年过去,一切都不曾改变。
医生口袋里的call机在响,肖战拿出来看了一眼,就说:“不好意思,我得回科里了。你晚上有空么?肖老师请吃饭
怎么样?”
晚上有车队的庆功宴,但他还是说:“有空。几点?”
“我大概六点半下班,提前给你打电话吧。”肖战问:“你还是那个号码吗?”
王一博点头,“没换过。”
“好,那晚上见。”肖战原本要走了,一低头看见他手背的伤口,又转回来问:“你手怎么了?”
“摔倒的时候蹭的,没事。”他说,“你去忙吧。”
“哎你这小孩怎么一直这样……”肖战皱起眉头抱怨,抓着他手腕二话不说就拖进旁边的诊室,里头的医生正在给病
患清创,肖战倒也不麻烦别人,熟门熟路找到碘酒和药棉,仔细替他消毒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贴上胶布。
“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点不会照顾自己,贴个创可贴能累死你啊?医院这么多病菌,感染了怎么办?”肖战唠唠叨叨地
说完,才站起来将碘酒和药棉放回原位,“我先走了,晚上再聊。”
王一博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手背上的白色胶布,腕上还留有余温,而他甚至不舍得站起来,只觉得一旦动了,那点
温度立刻就会散去。
急诊医生给他测了血压血氧,检查了瞳孔和关节,表示应该没有大碍,如果不放心可以再去做个脑CT,但是要加号,
排到他估计得六七点了。王一博没答应。
离开医院后,他去了队里开庆功会的酒店,因为要提前走,所以自罚三杯,又敬了林则成和车队经理几杯酒,总算得
以脱身。
只是大家都笑话他,“这么着急溜,是不是有约会啊?”
王一博喝酒很少上头,此时却莫名有些脸红,“没有,”他含含糊糊地说,“不是约会……”
队友们全比他年长,顿时秒懂:“哦,原来是还没搞定。”
越解释越乱,王一博赶紧跑了。
重新回到医院,刚好六点半。但电话没响过,他并不着急,就在楼里四处溜达。电梯旁边的指示牌里写着胸心外科在
八楼,王一博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电梯。
只是看一下,绝对不打扰肖老师工作。
他这样想着,便踏入胸外科的病区。走廊里灯火通明,不时有病人、医护人员以及外卖小哥经过,王一博经过护士台
走到最里端,终于看见了医生办公室的牌子。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站在办公桌前笑着和人说话的肖战。
肖战背对着他,但他依然能听出医生声音里的笑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肖战笑着说话是什么语气,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肖战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是什么弧度,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肖战笑着的表情有多甜、眼睛有多亮。
如果要在“任何人”三个字上打个问号,那么唯一有可能被划出范围的,就是此刻站在肖战对面的这个女孩。
王一博不记得她是姓徐还是许,只记得肖战以前总喊她“慧慧”。五年前她是肖战的女朋友,他竟然忘了。
他竟然忘了五年后她依然可以是同样的身份。
他傻乎乎地站在那里,试图听清楚屋里的两个人在聊些什么,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原来四年过去,真的一切都不曾改变。
甜蜜的人依旧甜蜜,可笑的人依旧可笑。
摔车的痛似乎现在才迸发出来,也可能是刚才喝多了酒,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在隐隐抗议,那种钝痛感顺着血
液流向心脏,于是最终变成了心脏在痛。
一切都不曾改变。他在这种钝痛中顿悟。
他依旧喜欢肖战,肖战依旧不会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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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