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合上眼，周子舒竟睡沉了去。

　　梦里摇摇晃晃色彩绮丽，周子舒只觉耳边似乎有温客行在低语，说他在幻境里见到的是和他的心上人洞房花烛、共赴巫山、陶然忘忧、不亦乐乎。

　　周子舒随着那声声音律，后仰，痉挛，然后猛然苏醒。

　　太过羞耻。

　　心理尚未完全接受如今的局面，身体倒还很诚实。梦中的惊悚还没退却，一睁眼，却见一双动人明眸正看着自己：“阿絮，梦到什么了？听你睡得好不安稳。”

　　周子舒慌别开脸，生怕被发现端倪：“没什么，做噩梦罢了。”

　　“哦？原来是噩梦，我看你表情，似乎挺舒服的。”

　　周子舒讪笑着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从头到尾没敢和温客行对视，转移着话题问道：“你好些了吗？”

　　“嗯，有阿絮抱着睡，烧全退了。”温客行声音清脆，天真无邪，却听得周子舒面红耳赤。

　　“好了就好，我们从午时睡到现在，现下天都黑了，今夜怕是难眠。我去看看成岭打包的行李里有没有下酒菜，待会儿我们好好喝一顿，出出汗，你可以好得彻底一些。”周子舒一边絮絮叨叨，一边退出了房间。

　　独留温客行一脸茫然，阿絮这是怎么了？自己不过说了句退烧，他就凭空叽里呱啦讲了如此多的话，就好像刻意在掩饰尴尬一般。

　　温客行笑了笑，开始起身更衣，一边回味着刚刚欣赏到的阿絮的睡颜，那不知为何含笑抿唇的表情，让温客行非常受用。

　　这场病，装得虽然有些劳累，但换来阿絮一句“考虑考虑”，在温客行耳里就等同于同意，一场烈女缠郎的好戏，已经开篇。

　　更好衣一出洞口，周子舒已经备好酒，成岭装在包裹内的炸花生，盛在盘中，香气逼人。

　　周子舒正欲去准备椅子，温客行扬扬手：“我把这洞顶积雪拂去便是，就地坐着，饿了还能抓把冰吃，岂不方便？”

　　周子舒一仰头，洞顶冰雪果然化了不少，想起两人曾经在屋顶把酒言欢的场景，在武库住了这么久，还没能抽出时间欣赏月色，眼下正是好时机。

　　他便同温客行一起腾上了洞顶，三两下便清理出一方可以坐下的位置。温客行笑道：“阿絮今日怎么如此勤快，往日这些闲活不都是让我来伺候的吗？”

　　周子舒当然不能承认先前的梦让他觉得唐突生了补偿之心，另寻了借口：“你这不病着吗？我总要照顾一些才好。”

　　“我们阿絮是自从答应我考虑考虑之后，就变贤惠了吗？”

　　“你！”周子舒被噎得无话可说，负气坐下，把花生盘放在两人中间。

　　温客行也不恼，绕在周子舒另一方，重新整理出一片空地，紧贴着坐在了周子舒旁边。

　　“坐那么远，吃不到可别怪我。”周子舒斜眼瞟他，一边往自己嘴里塞上一小把花生米。虽话这么讲，身子却未挪动半分。

　　“你喂我。”

　　“老温你别太过分啦！”周子舒本来想骂，却在温客行的注视下转了个音，接了个略显娇俏的尾。话音一落，整得自己都有些尴尬。

　　温客行没有接话，沉默地望着月色。武库的洞顶，没有地方靠背，他便撑着身子，让了半边肩膀，抵住周子舒。

　　周子舒身体一颤，倒也没躲。只是无言地望天，好一会儿才开了口：“老温，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吗？”

　　“哪样？”

　　“就是……喜欢男人……”周子舒越说越小声，唯恐让温客行不悦。

　　温客行笑了起来：“倒也不是，或者说我不知道。在认识你之前，我的人生只有报仇一个目标，并没有闲心去感受喜欢是什么感觉。”

　　周子舒愣了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一开始，雄心壮志，只想为这浊世开一扇窗。后来，发现自己选错了路，便一门心思想逃离，哪有什么闲工夫来考虑情爱？

　　温客行见他沉默，追问道：“那你呢？有没有想过与人组成家庭，儿女成双？”

　　“没有，世间太苦，我并不想多造个小人出来受难。”

　　“苦吗？”温客行斜眼看他，“我倒是觉得，有了你之后，挺甜的。”

　　周子舒轻咳两声，不接话。这老温，越发口无遮拦，越发让人害臊。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吧。就是，我们认识之前，和我们认识之后。”温客行突然搭了话。

　　“小时候？不过就是练武读书，一开始跟着父母，后来跟着师父，父母和师父都走后，就全靠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真好啊！”温客行叹道，满脸羡慕。

　　周子舒猛然想到这份平平无奇对温客行来说都是奢求，心里又是一阵闷痛，当下放软了身子，往温客行那半边肩膀一靠，以示亲近。

　　温客行又笑：“阿絮想知道我的幼年吗？”

　　“你觉得痛，就不用说。你若想说，我便和你一起受着，也能分担一半。”

　　温客行便讲了起来，讲曾经在神医谷的恬静日子、讲那些变故、讲和周子舒的初次相遇、讲悬崖上的最后一口蜜糖，一边讲两人一边喝，醉意熏熏。

　　“再往后，每当在鬼谷熬不下去的时候，我总是想你、想周一锅、想我们一起玩过的竹蜻蜓、扔过的小石子。那些挨在身上的鞭子、撕开皮肉的伤口，就不疼了……”温客行停了下来，声音哽咽。

　　周子舒不忍再听，忙端起花生碟：“吃点吧，不讲了，都过去了……不要太勉强自己……”

　　温客行歪着头看他：“好啊，我先喂你吃。”

　　周子舒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温客行抓起几粒花生塞在他唇边，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将花生尽数吞入口中。

　　温客行又冲他一笑：“现在，该你喂我了……”

　　下一刻，那柔软的温热就贴了上来，周子舒惊讶地松了手，花生碟顺着洞顶滚下，跌碎在夜雪中。

　　清脆的声音响起时，温客行抬了一下头，悠悠地说：“这下可糟了，只剩阿絮嘴里这几颗了，我还没吃呢，得都给我……”

　　趁着阿絮发愣，他再次攻略，轻巧地将花生豆一一卷入嘴中，直闷得周子舒似要断了气，才将他推开。

　　周子舒抚着发烫的下唇，皱着眉盯他，一副被轻薄后的可怜模样，逗得温客行发笑。

　　正在这时，周子舒竟主动贴了上去，撬开温客行的唇，又夺回了一颗。

　　温客行乐不可支，阿絮也沉沦了么？竟然如此主动？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兴奋，周子舒慌忙解释：“你别多想，我可是师兄，总不能次次都被你攻击。”

　　温客行挑眉一笑：“师兄说得极是，师兄若要主动，我一直都准备着，随时可以共赴巫山、陶然……”

　　“打住！”周子舒立刻联想到那个梦，慌忙避开了脸，“别瞎扯，喝酒！”

　　“好，喝酒……”温客行没有继续，这路要一步一步走，他可不想操之过急，再生变数。

　　他抬手和阿絮碰杯共饮，在夜风中又将阿絮往怀里紧了紧。

　　月色真好啊，回到人间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