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一走进皇宫，陆绎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三年了，他无数次想起入狱前最后一次来这里的场景，想起他的紧张和期许，想起皇上雷霆震怒当即让人押送他去诏狱的样子，想起他的下属忍着惊恐含着泪将他带走的表情，陆绎觉得呼吸又变重了，他走在进入皇宫殿的台阶上，不过寥寥几阶，每一步都越发沉重。

　　然而，当看到皇上的时候，那种不适感就消失了。

　　陆绎请过安之后，皇上从椅子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让朕看看，哎，瘦了……”皇上伸出手去摸他，陆绎有些惶恐，却没敢躲开。

　　皇上蹙眉，声音中带着些感伤：“这些年，你受苦了。”陆绎觉得皇上变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皇上拍了拍他，又转身坐了回去，突然转了话头：“那姑娘，在宫门外等你吧。”

　　陆绎顿时睁大了眼睛，皇上说的难道是今夏，他惶恐地开口：“皇上，微臣……”

　　皇上打断了他：“不用解释了，朕知道她是谁，之前一直不懂你为何如此冲动，直到有人汇报说六扇门一个小捕快天天在诏狱外等你。当时朕还很奇怪你明明有了爱人，不更应该好好保护自己才能长相厮守吗？直到派人去调查了女孩的来历，知道她是夏家的后人，才理解到你所有的行为。”

　　皇上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陆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低头：“微臣有罪。”

　　皇上摇了摇头：“你谈不上有罪，只是太年轻了，若是你父亲还在，定会拦着你。不过了解到你和那位袁捕快的感情之后，朕倒是多少能明白你的心思，毕竟你父亲当年在夏然案中也算是严家的帮凶，你大概就是抱着用命去给那姑娘一个交代的心情吧。”

　　帮凶？皇上竟然用的这个词？陆绎惊讶地抬起脸，看着眼前这个他似乎从来没有读懂的男人。

　　皇上苦笑了一下：“其实在那天将你抓入诏狱之后，朕心中就有些不忍，虽然当时过于愤怒说出谁替你求情就同罪的言论，但私底下还是期待有人能鼓起勇气让朕可以下这个台阶。还好有徐敬做到了。关于夏然案，在悲剧发生之后朕其实已经察觉不对，只是当时……哎，所有朕又认真看了从你那收上来的昭雪书，终究是朕错了……”

　　“皇上……”陆绎忍不住唤了一声。

　　“但绎儿，今天就让我叫你一声绎儿，除去君臣的身份，朕在心里一直把你当侄儿看待。你父亲可能没跟你说过，朕和他算是喝过同一个人的奶长大的兄弟，他的额娘是朕的奶妈。不管朕是什么身份，他一直真心把朕当兄弟，当年行宫起火，那么多臣子、丫鬟、太监，只有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冲进了火中，一直见我清醒过来才痛哭出声然后晕厥了过去。这时才知道他背上早已烧毁但一直忍着剧痛想看到朕没事。别人对朕好，多多少少是为了有利可图，而你爹，是真心在意我这个人。”皇上说得有些哽咽。

　　皇上继续说着：“今日朕不以皇上的身份跟你说，而是以叔侄的身份和你聊。夏家的事朕知晓了，但朕没法替他昭雪。这一次，倒不是因为朕自负不想承认错误，而是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多。不仅仅是严家，后面涉及的官员数不胜数，除了你父亲，当时审问的人里如今还有锦衣卫中的高官。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朕去昭雪，势必得找出当年参与的官员，整个朝廷将人人自危。”

　　陆绎沉默了，皇上说得没错，在他那个位置上，有很多事是做不得的。朝廷里的人，有多少忠心为主的、就有多少心里默默想这削弱皇权的。之所以锦衣卫还有东厂由皇上直接管理，就是为了有自己能一手掌握的战斗力，避免有可能发生的动乱。而但凡一去彻查夏然案，锦衣卫当年涉及的人员一一伏法，战力会削弱大半，同时削弱的也有皇权。这就是为何父亲会告诉今夏必须等在新帝登基后再考虑昭雪，因为那时，新帝只会昭雪不会翻旧案惩罚旧臣，和现在昭雪的意义是不一样的。这些话，皇上不会明面上说，但今日的意思陆绎都明白了。

　　皇上看陆绎沉默，知晓他已懂了自己的想法，将手边的昭雪书让李公公递还给了陆绎，没有多言。

　　皇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朕并非不是不能听取意见，只是以后有什么你自己惦念着比较严重的事情，一定记着不要当着那么多朝臣说出来，私下跟我聊。”

　　陆绎立马鞠躬：“微臣遵命。”直到这时，陆绎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当年自己的冲动，满心满脑都是为了给今夏一个交代，没有问今夏要的到底是什么交代，也没有想过该顾及皇上的颜面。

　　皇上看着陆绎乖巧的样子，心中安慰了几分，又问：“你准备娶那个姑娘？”

　　一被问到私事，陆绎有些不好意思：“微臣确实这么打算。”

　　“可她现在只是卖豆腐人家的女儿，会不会有些不配你的身份？要不然朕给你物色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将她纳为你的妾也可。”

　　陆绎想都没想直接正义言辞地拒绝：“谢皇上好意，但妻子，微臣只要袁今夏一个。”

　　皇上笑了起来：“你小子，跟你那爹一样！你娘死后，朕说让他看上谁家姑娘就说，朕下令婚配。他可好，眼里只有你娘，谁也进不了他的法眼。你们这痴情劲儿怕是遗传。”

　　陆绎也跟着笑了。两人又谈论了一下目前朝廷的局势，以及一些陆绎因为在诏狱内不知道的变动，聊完告辞皇上之后，天已经黑了。

　　【雪夜】

　　陆绎加快了脚步走出宫门，看到他的女孩还在原处站立着，他忙跑上前急切地问道：“不是说让你在茶楼等吗，怎么不听话？”

　　今夏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笑着说：“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你。”

　　陆绎有些鼻酸，伸手去拉她：“我们回家。”

　　“嗯。”今夏把手紧了紧，心里全是甘甜。走了几步，她问道：“大人，皇上彻底不追究之前的事了？”

　　陆绎表情舒展了很多：“是的，而且，皇上知道你是谁了。”

　　“什么？”今夏十分诧异。

　　“他知道你是夏家后人，也同意我们在一起了。”陆绎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昭雪的事情还是没有办法，但，皇上把昭雪书还给我了。”

　　今夏更吃惊了：“皇上的意思是，让你保管着昭雪书，等到新帝登基的时候再用？”

　　“应该是这个意思，但他没有直说。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对他并不够了解。”

　　“皇上的身份是皇上，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人。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这三年，他一定想了很多。”今夏有些感动，口无遮拦起来。

　　“你说得对。好在如今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放心地在一起了。”陆绎转过头，对今夏笑着。

　　今夏也笑了起来，她摇着陆绎的手，在雪夜里欢乐地走着，突然又撒娇地转过头：“大人，你许久没看到我，可发现今天我有什么特别？”

　　陆绎嘴角弯了一下，这妮子，今日精心打扮，而自己却没有当面表达，憋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想讨两句好话了：“今天的你，很有几分女孩子家的样子。这么大的雪，还特意穿着我说过喜欢的这条粉色裙子，不冷吗？”

　　“不冷！我要让大人看到我最美的样子。那你说说，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今夏把头扬了扬。

　　另外一处，陆绎也早就看到了，今夏带着自己送的发簪，他挪开了眼光，故意摇了摇头。

　　今夏鼓起小脸，又移到他的面前：“你再看看，仔细看看！”

　　陆绎装作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你带着岑校尉送给你的发簪？”

　　“喂！大人！你竟然还不承认！”今夏皱巴着小脸。

　　陆绎瞬间笑了起来，今夏立刻知晓陆绎是故意为之，在他胸口拍了一下：“大人！你说，当时为什么骗我，还有，你到底是怎么送发簪给我的？”

　　陆绎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到了那个在屋顶亲吻的晚上，瞬间红了脸，加快了脚步，想避开这个问题。

　　今夏跟了上来摇着陆绎的手：“大人！告诉我嘛！”

　　女孩撒娇的声音如此甜美，牵着手的皮肤也细腻可人，陆绎感觉三年未见面的血气都涌上了头，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场景在冲击着他的心，他完全无法忍耐了。陆绎猛然回头将今夏揉进怀里，顺势捕捉到了她的唇，只觉得头脑哄地炸开，这触感，让人沉沦。

　　今夏吓了一跳，但也只是轻哼地挣扎了两下，就忘情地闭上眼睛用手搂住陆绎。真奇怪，这明明是印象中的第一次，怎么感觉如此熟悉。

　　过了好一阵子，陆绎才松开口，两人对视着微微喘息。今夏的脸色飞满红霞，陆绎望着她，悠悠说道：“那个发簪，就是这样之后才送给你的。”说完，他立刻往前走，将害羞的感觉藏在了夜色中。

　　今夏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样之后？这样？哪样？啊！大人他……他……他！

　　她羞红了脸追了上去，夜空又飘起了细雪，冰凉的触感撩拨这两人炙热的青春……